房間裡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語出驚人的師傅表情淡漠,彷彿自己的所作所爲,天經地義。
我、龍林戩、風螢、杜鵑, 都密切地關注着主人的一舉一動, 只要他稍有指示, 我們便馬上出手。
然而蘇玄墨卻只是冷冷地凝望着桌子上的燭火, 深沉的眸子微微眯起,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也真耐得住性子。一直裝作不知道,是因爲沒有對付我的把握吧。”師傅看了蘇玄墨一眼,神色略顯張狂。
蘇玄墨挑了挑眉, 目光冷淡地掃過那張與他父親相象的臉。
“並沒有裝作不知道,只是沒必要戳破而已。”
昏暗的油燈下, 只見師傅臉色微變。
“什麼意思?”
蘇玄墨側着頭看他一眼, 笑出聲來。
“意思是, 我根本沒想過報仇什麼的。”
在他說出這句話時,蘇玳的臉上並沒有顯現出任何的驚疑, 彷彿蘇玄墨的話也正是她心中的想法。
“沒想過報仇?”師傅難以置信地反問。
蘇玄墨吐了口氣,單手撐着額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
“不錯,因爲我本來就想要他死。”
大逆不道的說話,重重地擊在心上, 蘇玄墨總是表現得冰冷無情, 但我沒想到他連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是一樣。
師傅同樣震驚不已。
“怎麼, 現在倒爲他難過了?”蘇玄墨嗤笑道。
師傅慢慢地搖着頭。但在場的人, 都能對他臉上的悲傷一目瞭然。
“你們蘇家的人, 每一個都是冷血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師傅幾乎是一臉咬牙切齒的表情。
“隨你怎麼說。”蘇玄墨無所謂地移開了視線, 望向了門口,“你說過不想留在蘇家,我不攔你。但若想傷害小玳,卻不可以。”
沒有人會絕對的無情,蘇玄墨不在乎蘇風的生死,卻很緊張那個只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妹妹。
師傅的目光落到了蘇玳身上,漠然的,沒有一絲感情。
我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感覺着心臟一下一下地跳動着,急促而有力。
房子裡安靜得連各人的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雪兒死了,我難道連她最後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嗎……?”師傅似乎已經作出了決定,緩緩地站了起來。
蘇玄墨的目光一直牢牢地粘在他身上,在他站直身子的同時,蘇玄墨也已經站了起來。
“代靖堂,從這一刻起,我不會再把你當長輩。”絕情的話已說出口,兩個男人相互對視着,空氣間流淌着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息。
亮白的光猶如閃電,挾帶着陰森的寒氣在眼前劃過。
我幾乎看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拔劍的,在反應過來時,只見不大的房間內,兩條身影如同鬼魅,在刀光劍影間翩然縱躍。
插不了手,我和龍林戩都只能在一旁凝神戒備。
劍鋒觸碰到衣袂,我下意識地將手收到身後,卻在一瞬間想到了什麼,腦中似乎“叮”地發出了巨大的鳴響。
“啊!”
突如其來的驚叫,聲音不大,甚至幾乎要湮沒在兵器的交擊聲中,但在場的每個人卻都聽得分明。
是原遠在低喊。
我驚駭地衝上前去,惟恐刀劍無眼,誤傷到她。
“怎麼了?”我緊張地審視着她的身體,一寸寸地檢查。
那一邊,兩個打鬥的人已經停了下來,蘇玄墨衝了過來,同樣一臉擔憂。
“你姓代?”
原遠沒有理會我們,全神貫注地看向代靖堂。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姓代又如何?”代靖堂手握利劍,筆挺地站立着,姿態灑脫。
“所以她纔會叫‘蘇玳’?”原遠一臉興奮的樣子,彷彿發現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
難道……她剛纔就是爲此而驚叫……?
我突然覺得爲她如此驚憂的自己就像個傻瓜。
然而,代靖堂卻因爲她的話而怔住了。
“大叔,我一直很想問你,你是從什麼時候起暗戀蘇大娘的啊?”
代靖堂微微皺眉,露出了反感的神情。但過了片刻,他居然開口回答:
“很多故事,都開始於牆頭馬上,一見傾心未免膚淺,但年少青蔥,我也不能倖免。”
“你對個有夫之婦心懷不軌,還能說得那麼浪漫,小女子佩服啊。”原遠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別過頭去。
“你……”代靖堂登時氣極,與此同時,蘇玄墨上前一步,擋在了原遠身前。
代靖堂看起來只是動怒,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他瞪着原遠,惡聲惡氣地反駁道:
“我與雪兒初次見面時,男未婚女未娶,並非你說的那樣。”
原遠隨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阮文澤又是怎麼回事?你搶不過自家主人就算了,怎麼老輸給情敵?”在我看來,原遠是存心要激怒代靖堂。換句話來說,她分明想找死。
代靖堂氣得不輕,不過他本性儒雅,即使被人挖苦到這份上,也沒有隨便出手傷人。
“阮文澤和雪兒是青梅竹馬。恨不相逢,我無話可說。”
“所以蘇風才把江雪娶了回來?”原遠恍然大悟。
“你說什麼……”代靖堂冷着臉反問,話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似乎已經讀懂了原遠話中的含義。
對於心愛的女人,沒有不碰的道理。江雪入門那麼久,蘇風才碰過她一次,實在有點費解。
殘忍地棒打鴛鴦,卻只是爲了娶個不愛的女人,還任由其生下別的男人的孩子,這個人,不是腦子有毛病就是別有目的。
“蘇風是個寬容的主人吧?”原遠眯着雙眼去打量他,“你一點都沒有做別人下屬的自覺,看看那邊的幾個,差太遠了吧。”原遠指了指龍林戩和風螢。
代靖堂木然地立着,表情空白。
原遠說得不錯,代靖堂完全不像是一個經過嚴格訓練的親衛,他保持着溫文灑脫的氣質,不懂得低眉順眼。
如果他只是蘇家聘請的師傅,那無話可說,但他卻是蘇家主人的鏡衛。蘇家的鐵訓是“絕對忠誠”,他作爲屬下,卻口口聲聲責備主人剝奪他的幸福,這樣的話聽在同樣爲蘇家賣命的我們耳裡,簡直不可思議。
鏡衛的一切都是主人的,所謂的幸福,根本不存在。
代靖堂是個聰明人,他對這樣的事一直以來都毫無察覺,也許,只是不願去察覺。
但此時此刻,原遠卻將這事實揭示了出來。
一切都只是猜測,我們不可能知道蘇風和代靖堂之間是如何相處的,也不清楚江雪、阮文澤和他們之間的糾纏。原遠所說的,都只是一種假設。
但代靖堂卻動搖了。
“‘蘇代’……”他看了一眼蘇玳,手中的長劍砰然落地。
房間裡又出現了一片靜默,他緩慢地向門口走去,在經過蘇玳身邊時再一次看了她一眼,卻終究沒說什麼,決然走出門外。
竟然……會是這樣的發展。
沒有發生撕殺的確是萬幸,我估計即使大家聯手,也未必能夠對付得了代靖堂。
“好了,襲擊蘇玳的兇手都走了,作爲同夥,也該現身了吧?”原遠語調輕慢地開口。
“同夥……?”蘇玳驚訝地叫道。
“就是殺死蘇大娘的兇手啊。”原遠瞥了她一眼。
“你是說……另外一個兇手也在這裡?!”蘇玳狐疑地掃視了一下衆人。
我再一次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蘇玄墨沉着一張臉,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襲擊你的理由,代靖堂不是說過了嗎。”原遠循循善誘。
“和阮文澤有關?”蘇玳一邊思索一邊反問。
“當年,誰參加了那次‘換血’行動?”原遠往後退開了一步,和我拉開了一些距離。
蘇玄墨和蘇玳的目光同時射向了龍林戩,然後又落到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