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變密的雨絲偶爾會滴落到身上,空氣潮溼而清新。傘太小,於是我們挑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來遮雨。
“像那樣的狀況,之前都只發生在她的忌日。”我沉吟了良久纔開口。
樹杆上有一隻蝸牛,正緩慢地往上爬行着,它身後,是一串透明的黏液。
走過的路,會留下足跡,度過的時光,不可能沒有記憶。
“你重要的人?”原遠順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那隻蝸牛。
“對手。”我說。
原遠沒有接話,點了點頭。我知道,她等着我繼續說下去,然而此時此刻,我卻沒有絲毫說話的興致。
雨絲漣漣,一串串地落下,樹杆上的蝸牛不幸被一顆雨珠砸中,驚得馬上縮進殼裡。
我緘默良久,終究決定接下去說,纔要開口,原遠卻豎起食指放到嘴邊,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難道有人接近這裡?
我警惕地側耳傾聽,除了窸窣的雨聲外,就只剩下風穿過枝葉的細響。
疑惑地看她一眼,她也正望過來,目光相對上時,我有一種溺水般的窒息感在心頭擴散。那漆黑的眼眸,猶如無底的深潭,一不小心,便將淪陷其中,無法自拔。
“聽見了嗎?”她問。
“什麼?”難道在我所不知道的七天裡,她已經練就絕世神功,可以聽到方圓百里之外的腳步聲?
她抿着嘴,目光緩慢地掃過四周的林木。
“山林的聲音。”
我皺了皺眉。
“你是想說下雨的聲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佳人啊……我真能有所期待嗎。
她把玩着手上的傘,嘟噥道:“有人專門到深山野外錄製這種音效。”
“嗯?”雖然不知道她說什麼,但卻能感覺到她的不滿。
“大自然會唱歌。”她想了想,似乎在組織語言,“那種歌聲,能讓人的心平靜。”
“是嗎,但我更習慣聽人的歌聲。”我側過身去,避開從樹葉上滑下來的雨滴。
我過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多的是露宿荒郊的時日,卻缺少欣賞風花雪月的閒情逸致。
原遠挑挑眉,伸手指向了自己。
在我還沒明白過來時,她已經哼起了歌來。
節奏輕柔舒緩的調子,不像歌伎那樣放開嗓子嘹亮地高唱,她只是隨意的,小聲地哼着,沒有曲詞,只有旋律。
雨滴彷彿淋溼了她的聲音,那獨特的音色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美,震撼着心靈。
“蘇玳說,這是你家主人最喜歡的歌。只是我還記不住詞。”直到她開口說話,我才意識到,歌聲早已停止。
“她還教你什麼?”沒有人會比蘇玳更瞭解主人,只要她願意□□,原遠絕對可以獲得主人的寵愛,不輸淨戈半分。
“跳舞。現在就給你看。”原遠走開幾步,不等我回答便自顧自地跳起舞來。
“現在下雨,下次再……”我住了口。
湖藍的身影亭亭玉立,在漫天霧雨中翩然舞動,長袖如雲,輕盈靈敏,腰身若柳,柔韌纖美,身形輕忽飄逸,如風行水上,羽蝶穿花。
水煙!
蘇玳教她的,居然是水煙!
這不是舞蹈,而是蘇玳自創的一套掌法,它施展起來的時候華麗優美,似夢似幻,宛若舞姿,卻變化多端,虛實難辨,如鏡中花,水中月,使對手無從攻擊又難以防守,如果再配合內功口訣運用,將威力無窮。
爲什麼……蘇玳居然對她那麼好……?
胸口不知道爲什麼悶悶地覺得難過,彷彿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迫着,堵得難受。
“接下去的還沒學。”原遠停了下來,用衣袖擦着額角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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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過了,要用絲絹。”我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絹帕,遞向她。
“髒了我不洗。”她撇撇嘴,大步地走過來,快到我面前時,身形卻猛地後傾,整個人仰面下跌——
“你……”就不能好好看路嗎……
我旋步上前,伸手要扶,卻只是險險地拉到了她的手,那道強勁的拖力帶着我和她一同往前摔去!
忙亂中,我一手護緊她的後腦,一手撐向地面,終是沒有壓到她纖弱的軀體。
“沒事吧?”我正要起來,不料她卻張開雙臂攬住了我的脖子,驚疑之下,我居然被她一個猛力翻身,壓在了身下。
眼前的青草地瞬間翻轉爲遮天蔽日的林葉,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就這樣趴壓在我身上,一動不動。
“你幹什……”我定在了那裡,後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一條色彩斑斕的蛇,扭着碗口大的身軀,在原遠的背上昂頭吐信,蓄勢待發地正對着我!
腥甜的氣味在溼潤的空氣中彌散開來,原遠肩膀上的衣料,氤氳開一大片血跡。
如果不想死,就要比對方快、準、狠!
來不及拔劍,我對準它的七寸快速捏去,觸到那冰涼滑膩的鱗皮後,繼續用力,然後狠命地甩向最近的一棵樹身,“啪”地一聲,那蛇掉在地上,動也不動。
我坐了起來,抱着她,撕開她肩膀上的衣服,兩隻鮮明的牙印刻在了她雪白的肌膚上,流出的血液烏黑而腥臭。
我湊上去,一口一口地吸出毒血,她完全沒有反應,軟綿綿地倒在我身上,沉重得讓我無法喘息。
直到吸出來的血液是紅色之後我才停止,點了她的穴道防止毒性擴散,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橫抱起來,飛快地奔回小木屋。
“阮潮!”我一腳把門踢開,高聲叫喊。
屋子裡空蕩蕩的,沒半個人影。
“阮潮!蘇玳!”我的喉嚨一陣乾澀,連叫聲都帶着嘶啞。
猛地想起出門時原遠說過她們兩人在藥房裡配製解藥,只是,阮潮的房間到底要怎麼打開,我毫無頭緒。
原遠的臉色已然慘白,嘴脣紫黑一片,身體的溫度一點一點地被抽去,逐漸冰涼。
“阮潮!阮潮!”我把原遠放在地上,胡亂地在牆板上亂捶亂撞。
一個人,死而復生是奇蹟,但奇蹟,往往都只發生一次。
我用頭抵在牆上,全身一陣虛脫無力。
“外面怎麼那麼吵?”隨着“啪”的一聲,一道暗門自內向外打開,一個衣着華美的年輕女子搖着紙扇款款而出,在見到我時,驚駭地瞪大了杏眼。
“阮潮呢?”我一個箭步上去,急切地問道。
“毒蠍子,出來。”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我,高聲呼喊。裡面隱約傳來了腳步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原……淨戈中了蛇毒。”見到阮潮,我的心終於稍微平靜下來。
阮潮沒有表情地看了一眼外面地上的原遠,再冷冷地看向我。
“一日斷魂?……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