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氣氛與往昔不同。
這是我回到蘇家這幾天所感覺到的。
谷橋月被安頓在北園, 除了分派去兩個丫鬟照料她衣食住行外,主人沒再過問起其他,甚至連半次會面也沒有。
蘇家出了大事。
蘇家大少爺準備過門的妻子身患重疾, 臥病在牀已經四五天了。
“什麼時候的事?”好不容易找到了阮潮, 她卻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
“你回來之前的幾天。”她恢復了之前對我的冷淡態度, 連看我的眼神也是沒有溫度的。
不知道她緣何有此改變, 我雖疑惑, 卻沒有心思猜度。
“連你也束手無策?”我只見過她害人,唯一一次在我威脅之下救人,卻招錯了魂。
她的“神醫”之稱, 我實難認同。
阮潮冷冰冰地瞄我一眼,慢慢地搖了搖頭。
我的心一陣發冷, 搖頭……意味着……
“這世上還有什麼病難得了我?”阮潮微微翹起了脣角, 笑得自滿。
我上前一步, 抓過她纖細的手腕,扣緊了她的脈門。
“這樣說來, 是你故意不醫治淨戈了?”若她肯用藥,原遠這幾天何需被病痛苦苦折磨?
阮潮想不到我會突然發難,黑亮的眸底瞬間涌出了驚亂之色。
“放開我!”她憤恨地瞪着我,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因爲生氣,她的臉色一片煞白。
五歲, 那時候我們都那麼小, 以至於分開了, 錯認了, 再見面卻如同陌路人。
我們根本就是陌路人。
“我有醫治她, 不相信的話自己去問她好了!”她咬牙切齒地別過了臉去,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我鬆開手, 她馬上倒退了幾步,腳步過於急促,身子踉蹌了一下竟往後跌落。我連忙伸手去扶——
瘦削的肩膀比想象中更有骨感,她身軀輕盈,稍加用力,便能按進懷中。
我對她的傷害,總是無心。
待她站定,我才放開手,不料她卻一把抓住,低下頭便一口咬下!
毫無預料的疼痛瞬間傳來,我尚未反應過來,她已猛地甩開我的手,仰頭惡狠狠地斜睨着我。
上次,被原遠咬傷的是右手,這一次,卻是左手。
看了一眼還滲着血絲的牙印,我迷惑不解。
她這又是爲什麼?
“花邀,你記住了,如果沒有小時候的那次偶遇,我們如今也不過是路人。”阮潮的薄脣上沾染了鮮紅的血色,笑起來時,更添幾分妖媚。
“我們,也的確是路人。”她不再看我,悠然地轉身離去。
一句話,斷了十幾年前的緣……或是孽?
無法從阮潮口中得到原遠的詳細情況,我心急如焚。
也許,可以試着找蘇玳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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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雖大,但蘇玳會去的地方不多,一路穿花拂柳,踏着滿地落葉兜兜轉轉,尋尋覓覓,卻不見小姐蹤影。
“二小姐?她去了淨戈姑娘那裡。”最後找到了爲蘇玳打掃房間的老媽子,一問之下,卻是這個答覆。
“什麼時辰去的?”我追問。
“前幾天啊,就是淨戈姑娘生病的時候,她一直都留在那邊,沒有回來過。”老媽子的話使我心裡一沉。
蘇玳居然在原遠牀前照料,日夜不離?
“烏潭不是禁地嗎,怎麼……”蘇玄墨平日根本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連蘇玳也不例外。
“淨戈姑娘不在烏潭,自從她生病後,就轉到了主人的寢室去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又是一驚。
雖然阮潮說過有醫治原遠,但爲何一連四五天都沒有起色?莫不是病入膏肓,連她也無能爲力?
慌亂之下我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再不去理會那老媽子,轉身就往主人居住的院落奔去。
我離開的這十幾天,必定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過,阮潮的突然轉變,原遠難以治癒的重疾,蘇玳不眠不休的照料,不會沒有緣由。
九月的陽光減退了不少熾熱,經過的庭院有着不知道名字的樹木,上面結滿不知道能不能食用的果實,零碎的陽光落在其間,有着沉甸甸的落寞感。
主人居住的院落沒有高大的樹,近了,可以看到園子裡站着兩個同樣氣宇非凡的人。
他們在爭執。
“淨戈病成那樣,如何拜堂行禮,大哥的憐香惜玉到哪裡去了?”
遠遠的,就聽見蘇二小姐嘶啞而固執的聲音。
無須躲避,她與主人都同時注意到我的出現,我加快幾步去到面前,單膝下跪參拜。
只是沒有一個人理會我。
“聽賢妹的語氣,是否不贊成我與淨戈成親?”
我從來不曾見過蘇玄墨用如此冷漠尖刻的態度對待蘇玳,他看向蘇玳的眼神不帶絲毫感情,甚至還透着明顯的敵意。
蘇玳被這樣責難卻沒有露出半點委屈之意,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當然希望大哥可以早日抱得美人歸,但淨戈現在的狀況,根本不適合……”
“夠了!”蘇玄墨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眉目間一片陰鷙。
第一次,他用對待外人的面色對待這個親妹妹。
即使是當年兩人爲了爭奪蘇家掌權人的地位而比武時,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爭持。
蘇玳像是毫不介意兄長的敵意與冷漠,依舊心平氣靜,沒有半點情緒起伏。
“哥,我只是不想淨戈恨你。”
蘇玳的話,觸動到我心中的某根弦,輕碰即斷,潛藏在心底的憂思雜念全涌上了心頭。
她終歸,會嫁作他人婦……
“啪”一聲清脆的掌擊聲傳來,蘇玄墨的大掌利落地揮拍出去,甩在了蘇玳錯愕的臉上。
“青螭,你好大膽子。”蘇玄墨打過之後,沒有半點悔意,反倒怒火更旺。
阮潮難以置信地盯着他,放在身側的雙手已握成了拳狀。
“你相信阮潮的話不要緊,前世我是你的手下,但今生我是你妹妹!”
蘇玄墨面對着蘇玳的委屈,毫不動容。他冷洌地笑着,字字剛勁地道:“上一世青螭已經對緋羽心懷不軌,想不到今生你轉世爲女胎,卻依舊對淨戈有非分之想。”
“沒有。”蘇玳回答得果決。
蘇玄墨臉色一黑,雙眼露出了兇狠的光。
“沒有?沒有的話這幾天爲什麼淨戈除了你之外都不讓其他人靠近?之前又是爲什麼去哪裡都一定叫我帶上你?”
蘇玳站在那裡,沒有出聲。
這個問題,只有原遠才知道答案。
爲什麼?
“你是我的哥哥……”蘇玳像平時那樣笑了笑,只是笑容很淡、很淺,“就算你不把我當作妹妹。”
她不再多言,轉身大步地離開,經過我身邊時,她趔趄了一下,我擡起頭,正對上她那雙烏亮的杏眸。
那麼悲切的眼神,擰痛了我的心。
被風掀起的裙裾沾附着幾片薔薇花瓣,隨着她離去的動作而輕柔地飄落。
薔薇……不是很像嗎,凡是她所接近的人,都會被刺得鮮血淋漓。
那麼,被她深深痛恨的人,才能得到蘇玄墨的信任吧。
那一晚,她狠心地把我逼上絕路,就是做給蘇玄墨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