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阮潮怔怔地囁嚅着,美麗的容顏上轉過了數種複雜的表情。
看她這樣的神色,應該與這家人關係匪淺。我再想開口問個清楚時,她已經徑自走上前去,推開斑駁的朱門,跨步入內。
我連忙緊跟其後。
大門到正廳的前院瘋長着雜亂的野草,還有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中。月光下,殘破的宅院漆黑無光,散發出陰沉腐朽的氣息,令人心底一片寒涼。
阮潮沒有片刻的停留,穿過前院與正廳,熟稔地往東廂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後面,沿途皆是一片狼藉,月光漫過窗棱,依稀可見殘缺倒地的桌椅、碎在地上的瓷器花瓶上都覆蓋着厚重的灰塵,上面不時爬過一兩隻蟑螂,橫樑上結滿了蜘絲,灰黑的牆上還能隱約看到暗紅的血跡。
地上的塵泥積得深厚,阮潮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足跡,揚起的塵灰嗆得我咳個不停。
偌大的宅子空洞陰沉,只靠着一點月光很難看得分明,阮潮很突然地身子一矮,整個人撲向了地面。
塵土飛揚。
我捂着口鼻,待塵埃落定後才道:“這裡已無人居住,沒什麼好看的,還是回去吧。”
失去武功的神醫也只是個弱質女子,在如此陰暗凌亂的荒宅行走,總是危險。
阮潮維持着倒撲在地的姿勢,像被人點了穴道,既不言語,也不動彈。
我繞到她身前,彎腰,把手遞向她。
“起來,看有沒有摔傷。”
我難得好心好意,她卻無動於衷。
我蹲下,藉着微弱的月光向她看去,她卻飛快地垂下了頭,額前烏黑的髮絲隨着她的動作柔順下滑,遮擋住她的容顏。
這樣的阮潮,甚爲陌生,我見所未見。
黑暗中,幾隻猖狂的老鼠“吱吱”叫,貼着她倒地的嬌軀跑過,她竟也絲毫沒有反應。
看來,這家人的死,對她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只是,如果真的那麼重要,又爲何直到今時今日纔來探視?
故園重遊,物非人非,何必追憶。
“我應該早一點回來的……”她終於開口說話,卻是沉痛的自責。
“早一點晚一點,也都如此。”我環視着這破敗不堪的屋子,少說也被棄置了十多年。
她驀然擡頭,黑暗中,我們誰也看不清楚誰的表情。
“你知道兇手是……?”
我搖搖頭。
“我不知道。”
人人都說,是山盜所爲,他們終年流離,四處作惡,早已不知所蹤。
她沉靜下來,垂首不語。
一室的清冷,滿宅的陰森,就連呼吸進肺部的空氣,都帶着年積月累的腐敗氣息。
“……蘇玳”
一聲陰冷到極點的低語在死寂的廢屋內響起。
我感到身子不自覺地一震,卻原來是蹲久了,雙腳發麻,整個人跌坐在滿是灰塵的地面。
阮潮再次擡頭看我,只是黑暗濃重,我除了依稀看到她粗略的輪廓外,根本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那一聲“蘇玳”叫得森然,彷彿要把那名字的主人千刀萬剮纔可消恨意。在她的眼中,蘇玳就是惡人,惡人幹盡天下壞事。
只是她不知道,這一家慘遭殺戮時,蘇玳還只是個小小的孩童。
更何況,這家人於她,還有一飯之恩。
阮潮從地上爬了起來,動作有點僵硬,看也不看我,徑自往宅門走去。
荒廢的廳堂流淌着經年陳腐的陰冷空氣,殘破的傢俱堆放凌亂,在森寂的黑暗中,鬼影綽綽。
步出宅門,我才驚覺自己後背的衣衫一片溼濡。
自出事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故地重遊。沉積得太深的幼年時光已淡出回憶,最鮮明的記憶,始終是那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盛大的血祭,我一生的噩夢。
阮潮步履不穩地在前方跌跌撞撞地走着,我趕了上前。
夜的街道,行人漸稀,樹下的燈籠也大多燈油燃盡,熄滅大半。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到一半的話停了下來,我有點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臉。
如花的嬌顏蒼白黯然,明亮的星眸微微泛紅,上面水色粼粼。
見我看過來,她受驚似的別過臉去,匆促而行。
這一次,我沒有追上去,只是與她保持着一定距離,跟隨身後。
那個柔媚入骨的蛇蠍美人,即使是在武功全失遭人□□時也未曾露出過半絲脆弱。但是現在,她卻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個府邸裡的人,究竟是她的遠房,還是近親?
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想起了那個羅嗦奶孃,她曾說過,膝下的一雙兒女,如我同年。
只是我一直未曾與他們謀面。
被自己這個突然的念頭驚到,卻只感到好笑。
就算我猜想的事情屬實,我們也還是毫不相干的人,她的哀痛,我的淡然,互不交集。
快到觀景樓時,她停了下來,轉頭望了我一眼,神色已恢復如常。
她清冷的眸中,隱含着幾分深意。
“我沒有必要幫你隱瞞任何事情。”我說。
蘇家的耳目遍佈全城,蘇玳事後一查便知。
“你保持沉默便可以了。”她說過,她阮潮從不求人,而她現在的語氣,也的確沒有一絲乞憐。
只是,沉默也是一種隱瞞。
我看着她,不作迴應。
“算了,那是你的事,告不告訴她你自己決定。”阮潮無所謂地笑了笑。
我看着她,細細打量,卻發現她和奶孃並沒有相似的地方。
她發現到我的目光,先是奇怪,然後恍然,低頭拍打起衣服上的塵土。
水清色的衣裙上,依舊遺留着一大片髒黑的污垢。阮潮無奈地皺起了眉。
“走吧,我們進去。”她放棄了清理衣服上的髒污,轉身走向觀景樓,“那個冒牌花魁該很擔心了。”
她的話聽在耳朵裡雖感彆扭,但不可否認,我的心底確實升起了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