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巷人聲喧譁,車馬轔轔,掀起垂簾,便見一大片杏花煙紅了青牆。
“蓉兒,你怎麼到現在還是悶悶不樂的?”
簾子被旁邊的人兒用力地拽了拽,我只能無奈地放了下來,轉頭,看向瞪着雙眼的原遠。
我沒有說話的心情,只是搖了搖頭。
“吶,還在想我在早飯前說的那些話?”她側着頭看了過來。
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這樣認爲,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想。只是純粹的覺得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她說話的尾音翹得高高的,那是她表示不滿的語調。
“相信。”我不得不回答。
她說得合情合理,我無須深究,輕鬆地接受就行。
“只是姐妹之情啊。”她皺着眉強調。
“你說過了。”我動了動身子,總覺得不自在。
出生以來,我第一次坐轎子,和坐馬車的感覺不同,那四個轎伕擡得雖算平穩,但我始終坐不習慣。
早飯後,我們都換上了新做的衣服,蘇二小姐變回了一貫的男裝打扮,合體的月白綾緞上,自領口到衣襬一路旋繡出淡色的桃瓣,雖衣着儒雅,卻仍掩蓋不住那一身的狷狂。
而那件紗縵層疊的白衣裙,那夜蘇玳曾在自己身上比試,現今卻穿在了原遠身上。
那樣的絕色,又豈能再隨意走在街上?
只是,爲何連我也要與她同乘一轎……
“蓉兒,既然你明白與她只是姐妹之情,爲什麼還如此惆悵?”原遠百思不得其解地皺着眉。
就像很多時候我都不理解她的想法,此刻也是一樣。
“對她……我以爲是朋友,你卻說是姐妹,但無論怎麼去定義,那樣的感覺還是沒有變化,得不到就是得不到,爲什麼你會認爲我應該高興?”我知道自己才華有限,無法對她的箴言心領神會,所以希望她能進一步指點迷津。
她如被點穴般定定地盯着我,一路無言,直到轎子停下。
“兩位,請。” 轎伕撩起了簾布,硃紅的大門就在眼前,金漆的橫匾上,龍飛鳳舞地草書着“龍城第一家”這幾個字。
我先下了轎,回頭,卻見原遠還愣愣地坐在那裡,我不得不朝她喊了一聲,她這才呆呆地轉過頭來看我。
“到了,就是這裡。”我說。
她應了一聲,鑽了出來。
“蓉兒,想不到你會說出那樣的話,你是高人。”她向我豎起了拇指。
我一頭霧水。
蘇玳和阮潮也已經走了出來,蘇家的門衛早已進府中通報。
“回來了……”蘇玳擡頭嘆了口氣,舉步走上石階。
阮潮面無表情地跟在她身後。
“如果有個人能這樣對我……”原遠的聲音輕柔地傳來,因爲音量太低,聽在耳中十分含糊。
“什麼?”我問。
她擡起頭來,眉目幽幽,秋水盈盈。
“那串隔夜的冰糖葫蘆我忘記吃了。”
“……”
走上不長的臺階,已有侍衛拉開了朱門,蘇玳與阮潮站在門前,等着我與原遠走近。
老管家腳步匆匆地一路趕來,恭敬地向蘇玳行禮。
“二小姐,少爺已經在大廳等候了。”
蘇玳點點頭,大步走去。
進了蘇家的大門後,原遠似乎變得有點與以往不同了,走路的時候不再像蘇玳那樣喜歡邁開大步,而是姿態款款,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蘇玳果然□□有方。
順着迂迴的廊道穿過前院,滿園皆是盛開的木棉,一夜東風,遍地落紅。
步入大廳,門後的金獸燃着茝料,暗香浮動。
主人凜然正坐在上位,見到我們進入,只淡淡地看了一眼。
“大哥,你生辰將近,怎麼屋內還如此冷清?”蘇玳自己挑了個座位坐下,捧起茶几上新沏的香茗,抿了一口。
我單膝跪下,恭敬行禮:“屬下花邀參見主人。”
“我不喜熱鬧,人來人往張燈結綵的最是心煩。”主人並沒有理會我,只是冷淡地回答着蘇玳的問話。
阮潮與原遠都站在我的身後,我不能回頭,只能看着地上那兩道動也不動的纖影。
“大哥,不奇怪我爲什麼和你的得力手下一起歸來嗎?”蘇玳展開了摺扇,輕輕地搖着。
主人看我一眼,比了個免禮手勢,我才站了起來。他眯起雙眼,目光落在我的身後。
“稟告主人,醉夢樓的花魁淨戈姑娘屬下已帶到。”往常只要回覆了命令,主人便會將我揮退。出了這個大廳,要見原遠,就難有機會了。
胸口一陣悵惘,百結愁腸。
“只有淨戈一人嗎?”主人面無表情的臉上難辯喜怒,我只能如實作答。
“回主人,和淨戈姑娘一起遠走的書生已被屬下錯手殺掉。”
“死得好。”他冷冷地吐出這幾個字。
我只覺得心底一片寒涼。
主人不再看,目光緊緊地鎖住我身後的那個人。
“還逃嗎?”他微微地彎起脣角,笑容寒漠。
我一直以爲,淨戈是他深愛的女人,必是處處呵護,有別於他人。但如今,他仍是沒有表露出半絲溫情,對她的態度,一如常人。
“你抓住了我的人,卻抓不住我的心。”那把熟悉的甜美嗓音居然帶上了異常陌生的悽怨,腦中不由浮現起淨戈殉情時的那張楚楚恨怨的臉。
有那麼一剎那,我幾乎要以爲那是真正的淨戈。
主人皺起了劍眉,卻並不動怒,只是低聲地喟嘆:
“是我遲了,不怪你愛錯人。”
我聽着他的話,心臟禁不住突突的跳。
遲了,是說未能在書生之前與她相遇?
愛錯了人……是不是如果他們一開始就遇上了,就會彼此相愛,相守永遠?
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
我……對蘇玳,也是這樣的感情嗎?也像是主人對淨戈那樣……?
“花邀”
不怒而威的聲音貫穿耳膜,我回過神來。
“在”我彎腰。
“你怎麼回事,叫了你兩次都沒有反應。”主人不滿地呵責。
“哥,我們日夜趕程,都很累了。”蘇玳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哦?”主人挑了挑眉,臉上終於有了暖意,“那麼都下去休息吧。”
蘇玳站了起來,收起扇子,度步走到我身後,我側了側身子,剛好可以看到她用一隻手指挑起了阮潮的下巴。
“哥,還有人沒介紹呢。”
主人毫無興致地掃了眼阮潮,冷淡地開口:“你的朋友,我一向都懶去過問。”
“不是朋友啊,哥哥。”蘇玳一把拉住阮潮走了上前。
“這個人,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聽到蘇玳這麼說,不單是主人,就連我和阮潮都微微吃驚。
“大哥聽說過神醫阮潮嗎?”
主人波瀾不驚的眼底剎時涌起了明亮的水波。
“她會巫術!”
“不錯,”蘇玳得意洋洋地笑着,“你不是還沒有確定嗎?有了她,就可以百分百地得出結論了。”這樣說着的時候,蘇玳把目光投向了原遠。
我莫名地一陣心驚。
主人也緩緩地偏了視線,望向原遠。
“看起來感覺很對,但……是不是她本人……”
他恢復了冷冽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