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是書院休息的時日。
這一日,諸多的學生本着百善孝爲先的緣由,必須回到家中一趟,凌熙沒想到這次外出的人不止是她,就是院子裡的幾個男子也是穿戴整齊,一副裡裡外外,忙忙碌碌的模樣。
項周帶着高冠,一席深黑色的漢服,上面繡着精緻的虎紋,今日他準備拜訪項家長輩。在洛陽城姓項的人家最多,竇家與項家也是姻親,於是竇竹也一同收拾好了行裝,準備與項周同行,他大聲叫道:“我的馬車呢?快去牽過來!”
項周理了理袖子,看了一眼司徒雅說道:“對了,今日你們幾位準備去何處?”
司徒雅搖着扇子,也打扮的很是光鮮,外面披着件暗粉色的長衫,繡着的金色蝴蝶栩栩如生,一派風騷的模樣,司徒雅笑眯眯地說道:“家父大人如今大約還在忙碌別的事情,根本沒有時間理會於我……本公子還是最喜歡出去瞧瞧外面的花紅柳綠,春光莫負,否則悶在院子裡還真是無趣。”
他忽然對竇竹眨了眨眼睛,“小竹啊,我們一起去品嚐一下洛陽城花魁的滋味如何?你這孩子大概還沒有開過葷吧?”
竇竹被司徒雅一問,表情有些尷尬,退後一步道:“女人這方面,在下沒有興趣。”
項周瞪了司徒雅一眼,“別帶壞了小竹,他和你不一樣。”
竇竹加了一句,“是與我們不一樣。”
司徒雅搖了搖頭,“現在的貴族哪個不是十四五歲就開葷了,你們還真是一些怪胎。”
“白玉京,我們走。”語落,他拽了拽白玉京。
“不去,我有事情要做。”白玉京如今也非閒雜人等。
“走吧!我知道你那些事情不過都是一些爭權奪利的事情,你現在不是浪得虛名的人物,但是也不能整日裡板個臉,活的多無趣啊!”司徒雅拉拉扯扯了半晌。
“你明知道我很忙,還要叫着我出去走馬章臺?”白玉京握着劍,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不是走馬章臺,這次我們洛陽三少也該見一見了,袁嵐已很久沒有與我們聯繫了,這次他邀請我們一起,怎麼也要給他一個面子,別忘了,當初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總不能這麼忘恩負義吧?”司徒雅捻起身側的一朵花兒,放在鼻子旁側輕輕地嗅了嗅,眉眼風流。
於是,白玉京在萬般無奈之下終於點頭,只好換了衣衫,準備與司徒雅一起去洛陽城內。
凌熙看着院內的少年們進進出出,她曬着太陽,神情極其嫵媚。
眼下,只有裴玥一個人留在了院內。
既然有人在此,凌熙也不方便換回女裝。
待到其餘衆人都離開後,綠童上前兩步道:“凌少,我們今日準備怎麼回去?是準備騎馬還是準備做馬車?”
凌熙慵懶地擺擺手,語氣淡淡地道:“眼下對於我來說什麼都無所謂,一會兒白澤公子會過來,看他如何準備?”
在她的印象中,白澤一直是坐馬車的,這個時代文人很少騎馬,除非是在緊急的情形下才會那麼做的。和斯文人在一起,當然不可能騎馬。
“凌少,外面姬鈺公子的馬車到了……”姬三走上前來,這次他不得不接着裝出蘇無忌僕人的模樣,雖然心中百般不情願,但白澤公子讓他做什麼他便只好做什麼了。
“速度很快。”凌熙也迅速地直起了身子。
“姬鈺公子早就準備好了。”姬三恭恭敬敬地說道。
凌熙側過眸子,但見兩匹夜照白站在外面嘶鳴,馬車的簾子被人挑開,其內露出了一個男子如夢似幻的面容,他瞧着一身男裝的凌熙,目光一凝,接着淡淡說道:“凌少這次與我一起坐夜照白回去,速度會是旁人的幾倍,所以你與我一同做一輛馬車即可,我們回來也是一起,所以不用準備多餘的馬車。”
凌熙的睫毛挑起,瞧着眼前這張謫仙般的面容,雖然此人美得令人心曠神怡,但是一想到這些日子的折磨,心中便沒有任何的好氣。
她神色顯得非常冷漠,蹙着眉道:“你的馬車雖然快些,但是我的侍童又該如何是好?”
話落,她接着對姬三道:“你與綠童一起跟着後面,千萬跟緊了,不要被馬車給甩了。”
“凌少放心,我會緊緊地跟着的,頂多晚一兩個時辰而已!”綠童向前兩步說着,“凌少您還是快點上車吧,莫要讓白澤公子多等。”
凌熙轉過頭看向姬鈺,眸子裡冷冷淡淡的模樣。
“凌少……”姬鈺彎起嘴角,聲音帶着清雅的柔和,優雅身影彷彿浮雲一般,面容卻沒有似乎的表情,給人一種溫和卻沒有溫度的感覺,“凌少的似乎有些心情不佳,今日蘇無忌拜託在下帶着你一起去洛陽城,這次我全是看着他的面子而已,所以你不需要看到我這般的痛苦。”
凌熙笑笑,沒有說話。
姬鈺也沉默了半晌道:“凌少如今也是江湖當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怎樣也應該喜怒不形於色纔對,而且我覺着給了你三十萬兩生意的單子,怎樣也應該和顏悅色。”
凌熙皮笑肉不笑道:“白澤公子此言差矣,在下面對擁有七巧玲瓏心的白澤公子,什麼心思都是隱藏不住的,與其在你面前遮遮掩掩的,那麼不如真性情面對!”
語落,凌熙上前抓住車轅,瀟灑地躍上了馬車。
“凌少還真是身手利落。”姬鈺端身正坐,他的語氣裡不知道是褒是貶。
凌熙第一次進入姬鈺的馬車,左右看了看,發現這裡佈置的的確寬敞,蘇無忌的馬車與這裡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她緩緩坐下身子,本來二人可以坐的很遠,但是她卻發現這裡擺滿了各種東西,不知道是旁人送的,還是他自己帶的土特產,導致二人也只能坐得很近。
那些東西上面似乎寫着一些帖子,都是其他府邸的拜帖。
凌熙忽然明白,這是有很多人給他送東西,也難怪需要這麼大的馬車,否則尋常的馬車根本裝不下這些。
而她同時發現,只要自己擡起眸子,便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見白澤公子的五官容顏,想必世人能擁有如此近距離觀察他的機會不多,這個男人還真是俊美絕倫。
但見姬鈺如瀑布般的髮絲用一根淡紫色的絲綢隨意的束起,有小簇額發垂在鬢邊,如月輪一般美麗的面龐在馬車內投出了些許陰影,膚質更是晶瑩剔透,毫無瑕疵可言。
他眸子輕垂,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就像是一個正人君子中的君子。
二人坐在一起,卻覺着一時有些無話可說。
外面的車伕是個極沉默的人,揚起鞭子,只是對空輕輕一甩,夜照白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同時邁開了步伐。
凌熙伸手撐着下頷,看着案几前空空的茶杯茶盞覺着無語。
以前與蘇無忌坐在馬車內,倒是有不少瓜果供她選擇,如今這裡連一壺茶水都沒有。
殊不知夜照白的速度太快,所以也不需要準備多餘的東西。
“喂。”凌熙指尖輕輕敲打了一下案几,忽然出聲。
半晌,對方沒有言語。
“白澤公子。”
終於,姬鈺放下了手中的書簡,修長劍眉下的雙目,此刻正帶着淡雅,打開了話匣子,說道:“凌少有事情?”
凌熙道:“這一路似乎很無趣,白澤公子不想對我說點什麼?”
姬鈺沉默了很久,目光也凝視她很久,方纔淡淡道:“這次回洛陽城,凌少想要得到一個官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凌熙淡淡地“哦”了一聲,“白澤公子有何見教?”
姬鈺冷冷淡淡地接着道:“這洛陽城是個錯綜複雜的地方,初來乍到的人不清楚這官場如同一張網,又分爲了諸多的派別,在目標一致的情況下,衆官員可以互相達成協議,可互相忍讓,可互相合作,只要不觸及到根本的利益,官場之內會形成一種微妙的和諧,但是一旦觸及到乃至損害了旁人的利益,那麼面臨的必然是一場暴風驟雨。”
“我知道……世上所有的行業都有其規律可循,官場尤其如此。”凌熙淡然地說道。
“凌少很聰明,我想凌少應該懂得這些規矩的。”姬鈺目光冷峻,看似柔和的說道。
“略懂。”凌熙嘴脣勾起。
“爲了以防萬一,我有時候還是會提點你一二。”他說道這裡似乎慢慢沉默了下來。
身爲白澤公子的身份,他不喜歡說話,就是面對喜歡的女人,他還是會與往常一樣保持沉默。
直到他成爲蘇無忌的時候,纔會放鬆很多。
他善於易容,也善於改變身份,更懂得如何融入另外一個身份。
所以蘇無忌與白澤在某些方面是截然不同的,淩氏阿熙也是難以分清。
“白澤公子,這次我回去要做的事情,我的表兄都給你說過了?”凌熙嫵媚地繞了繞髮絲,接着問道。
“此事,蘇無忌大概說了一二,我與他是無話不談的好友,而且是同門的師兄弟。”姬鈺很悠然地擡起了眸子,表情依然淡淡。
“哦?爲何你的名氣這麼大,蘇無忌卻是默默無聞?”凌熙美眸中異彩如雲,問了一個很乖張的問題。她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在不喜說話的時候顯得格外俊朗,如詩如畫,令人怦然心動。
“……”姬鈺無懈可擊的五官沒有絲毫表情,覺着這個女人還真是觀察很入微,這個問題還真是問的犀利,他緩緩說道:“蘇無忌他是個喜歡低調的男人……大概……也許……”
“那麼白澤公子可知道他的家世。”
“誰都有秘密,這個我也不清楚,就是清楚也不會隨隨便便說出的。”白澤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會打探到了自己這裡,這個還真是有趣兒。他脣邊忽然似笑非笑,薄薄的嘴脣泛着瑩瑩之色,一身白衣在日光的照耀下如仙落凡塵。
凌熙微微挑眉,“不知我的表兄,與白澤公子的合作究竟是人情,還是金錢上的利益關係?”
“二者都有。”姬鈺覺着這個姑娘還真是膽大,居然問的如此赤裸裸,那麼他也索性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給你。”凌熙從袖子中拿出一疊銀票放在了姬鈺的面前,風情萬種地一笑,“沒想到如謫仙一般的姬鈺公子原來也是可以有金錢上的合作關係,那麼如此也甚好,希望我的表兄那裡姬公子不要在金錢上太過爲難,日後白澤公子該要的還是可以要,但是我也可以承擔一部分。”
“哦?”姬鈺的眸子微閃,沒想到她居然會爲自己另一個身份做出這種事情,這是他萬萬都沒有想到的,這個女人居然還會想到自己,而且是暗中這麼做的,眼下他的心情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你倒是有心。”他回答。
“好說。”凌熙侃侃而談,說道:“不過希望以後白澤公子有好處也要多想着點我,小事情,小方面也一樣。”
“哦?小方面的好處?你不是已經盈利了?而且你是赫赫有名的凌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還需要什麼好處?”姬鈺表示不解。
“我是女孩子,需要的東西很多,自己掙的,但是還不夠。”
姬鈺輕輕挑眉,覺着這個女人已經可以說是腰纏萬貫,比洛陽城的諸多女人都要更有錢,倘若她繼續發展下去,那麼有一日必然會富甲天下,於是他接着優雅地直起身來,坐姿依然很尊貴,那頎長的身子美好的讓人移不開視線,“哦?你要花在哪裡。”
“我當然想要爲以後打算了。”
“以後?你想要嫁人?”姬鈺覺着女人很多時候貪財,都是爲了籌備好自己的嫁妝。
“姬公子此言差矣,女人的將來和男人又有什麼關係?有些事情不是用金錢可以做到的,譬如此地溫泉的買賣,我在此地建下的酒樓如果有個洗浴池子就好了,衆人可以泡溫泉,我自己也可以享受。”她這時面對姬鈺時,就像是面對着一個朋友,而不是令人只能仰望的白澤公子。
“淩小姐,其實你想錯了,我姬鈺雖然有人脈,但是我不會做太多無趣的事情,這些小事情蘇無忌會做,我卻不會。”姬鈺提醒着她,如今她面對的是白澤公子,而不是蘇無忌,從此以後她與他的談話方式也要改變一二。
“白澤公子先前對我說過,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眼下卻又覺着小事情不想做,豈不是前後矛盾。”凌熙淺笑一聲。
“……”姬鈺無語。
“日後只要是白澤公子這裡不需要的人,都可以給我使喚,可好?”
“不需要的人,我沒有。”
“白澤公子難道需要女人?”
“你是什麼意思?”姬鈺凝眸,“不過我的確不需要女人。”
“我想公子只要出去做客,總有人會送給公子美人,而且這些美人一定都是姿容不錯的美人,而我的酒樓如今需要這樣的女人,公子何不把她們都給我呢?”凌熙搓了搓指尖,一副非常算計的模樣,她覺着既然與姬鈺出來那麼必然要利用到底。
“淩小姐真是會做生意。”姬鈺凝眸回答。
“既然如此,口說無憑,我們還是先立下字據吧!”說着凌熙已經坐在一旁,拿起了姬鈺的文房四寶,開始緩緩研墨。
“書法寫的不怎樣,倒是磨得一手好墨!”姬鈺對她讚了一句。
他發現這個女人一直喜歡利用旁人,不論是蘇無忌,還是其他的男人,與她在一起,真是讓他歡喜讓他憂愁,心裡還是涌出了濃濃的無奈之意。
立下字據後,凌熙又緩緩起身,目光在馬車內掃了掃道:“對了,白澤公子,我一會兒回去無法換女裝,只有眼下在這裡借用公子的馬車換衣服,白澤公子可否迴避?”
姬鈺挑眉,“這裡就是這麼大的地方,凌熙小姐讓我如何迴避?”
凌熙道:“這馬車內很寬敞,只要我躲在最裡面,公子背過身子,那麼自然可以迴避。”
姬鈺表情看似放鬆,指尖輕輕撫過竹簡,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這個女人在外面的男人面前都是這麼隨隨便便不成?
他狹長的眸子斜挑,聲音中帶着淡淡清冷道:“你還真是信得過我?”
凌熙撫了撫面頰,若無其事地道:“白澤公子乃是罕見的君子,我當然會信得過閣下的。”
她起身來到了馬車的車廂後側,那裡有一張簾子,拉過了簾子,她拿出綠童交給她的包袱,裡面都是她身爲淩氏阿熙的衣衫。
只是這次的衣衫經過了她的設計,更爲精緻靚麗。
姬鈺身穿白色長衫端坐在那裡,眸子微微眯起,斜靠在軟墊上,也不知道他是在假寐還是在心中有什麼思緒。
簾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炷香的時間後走出了一個絕色的佳人,腰肢纖細如柳,風華絕代,妖嬈無匹。
姬鈺淡淡看了她一眼,輕輕一嘆,把一瓶修顏膏放在了她的案几前。
“此物,別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