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她出嫁的時候是以公主之名,我便做了那擡轎的轎伕,我的易容之術之高明,連我自己都看不出破綻。
很快,她便成了南宮堡的女主人,宮主待她極好,只是我知道,無論宮主待她有多好,都很難打動她的真心。
她是一個執念很深的女子,而我卻是一個愛她很深的男人。
看到她這般傷人傷己,我便只好離去,因爲離去心中還有念想,至少想象中她所得到的幸福,能夠讓我心思安定一些,只有這樣,我才能夠更好的修行醫術,做一個所謂的聖人。
我原以爲,從此只要我不出桃花溪,便再不會與她有任何糾纏,不想我卻救下了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竟然是她最好的姐妹。
我發現她的時候,她暈倒在竺院的門前,我扶起她,見她臉色蒼白,卻極爲清秀,從脈象看是勞累過度。
天下人都知道,想要在聖手神醫的竺院求診,必須以珍貴之物來換,當我看到那個女子的第一眼,不知是因爲醫者的天性,還是被她身上的某種東西所感染,我救了她。
我很快便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映紅,我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如她一般心細如塵,聰慧絕頂。她說她之所以會來竺院是因爲見過了百葛先知,我又一次吃驚於,這個女子身上竟然也會有着可以交換秘密的秘密。
她聞言只是笑了笑,她告訴我,她並沒有將任何秘密留給百葛先知,反而知道我一個秘密。
我的秘密,便是指薛家滅門慘案,而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便只有她和南宮傅。
我有秘密在她手裡,只得帶她去見了那個女子。
其實並非我逼不得已,薛家滅門很久了,而我已再不是那個只能受人欺負的小乞兒,我並不怕她將此事昭告天下,這樣做,只是爲了能夠給自己一個藉口,再見她一面。
再見她一面,不想緊接着遇上生死關頭,雪崩之危,不想宮主一語便中,而她竟只擔心她的好姐妹的安危,如此,我便是拼死也會保護那女子平安。
雪崩之後,我受了很重的內傷,而她最好的姐妹,竟然不眠不休的照顧了我十日,這十日,我已經能夠感覺得出映紅對我的心意,不得不承認,她也是這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只是我的心裡早已被另一人佔據。
傷好之時,映紅便向我表明了心意,她告訴我他喜歡我,她說她總算明白了當初她家小姐爲何那般執着,情願用傾盡天下去換一個鳳冠霞帔的誓言。
我錯愕她竟然如此直白,卻不知道怎樣去拒絕,不想她已經笑着開口,告訴我,她喜歡我,只是喜歡我,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永遠都是她的小姐。
我又一次感嘆,原來這天下間還有人同我一樣,認定她便是那最最重要的人。
我再次見到宮主的時候,他已經放手她離開,我驚訝於他的淡然,明明那般喜歡,他竟然會捨得放手,不想他卻告訴我,那個女子一定還會回來。
她還會回來嗎?我不知道,只是倘若她真實我認識的那人,她便不會輕易回到宮主的身邊,我不禁啞然失笑,爲何自己會這般瞭解她,卻始終得不到她的心。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得到她的心,於是說是我喜歡她,不如說是我害怕,我害怕自己會和宮主一樣,被她拒絕,卻又讓她徒增煩惱,所以喜歡她也可以藏在心底,這一輩子,記得她曾經做過的最親密的事,那便是我和她的秘密。
映紅是個很好的女子,我和她之間可以談天說地,把酒言歡,我們之間有很多共同語言,而她,便是我們之間最溫暖的話題,我想,憑映紅的聰慧,或許早已洞悉我對她的感情,只是她不會揭開這層紙,我想她是善良的,那個女子也應該是善良的。
只是沒多久,我便聽聞了宮主的死訊,蝶霄崖上,被一名女子所傷,跌入萬丈深淵。
我想,那個女人應該是她,因爲宮主的武功已經天下第一,唯一能夠殺害他的,便只有愛情。
只有愛情,纔會傷人至此,廢太子,宮主,還有我,我們同時喜歡上的這個女人,似乎對於天下的男人,都那般狠心,只除了一個人。
而那個人,便是這天下的主人,那個傳聞中原本落魄的九皇子,北丘皇朝的新皇,其實才是真正的鐵石心腸,弒兇殺父,不過是他藉着那女子的手,以愛情之名,佈下的一場棋局。
我不由覺得苦澀,爲何我總把和她有關的事情看得那般通透,卻始終不能夠告訴她,看她一步步陷入深淵,不可自拔。
她成了北丘皇朝最受寵愛的華妃,這是我沒有預料過的事情,我想或許那個男子對她還有幾分情誼,而她又爲他奪了天下,倘若這謊言是一生一世,那麼我在她的生命力,也就並不重要了。
這些時日,映紅都陪在我的身邊,給我講述有關於她曾經的事情,她知道我愛聽,便也不覺得煩躁。
原本以爲,這場夢是她幸福的開始,那個人可以騙她一生,卻不想宮主並未真死。
南宮傅並未死,只是我從未見過受傷那般重的人,筋骨寸斷,五臟六腑受損,胸口的位置還插着一支銀簪,他的手緊緊的握住,那銀簪的位置連着心脈,便是九死一生。
他昏迷的時候,還叫着那女子的名字,一遍一遍,像是要從心底拋出,我看着他掙扎,一次又一次從死亡中掙脫出來,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般。
不知道是我醫術高明,還是他命不該絕,只用了不到兩月,他竟然緩緩甦醒,睜開雙眸的那一刻,竟是渾濁的深黑以及佈滿血絲的深紅,那一瞬,我便知道,潛藏在他體內的魔性正被喚醒,而他即將棄愛絕情。
自從甦醒之際,他便閉關修煉,出關之時已是滿頭銀絲,像是發瘋般,伸手將一側的人吸納入掌中,然後兀自飲盡那人的鮮血。
我知道那一刻的宮主,已經忘記前塵往事,宛如脫胎換骨,魔功大成。
宮主練成魔功的第一件事,竟是同那廢太子聯手,控制洛陽,向皇城進攻。
南宮傅這一次向北丘皇朝宣戰,並非像是替廢太子奪回皇位,更像要稱霸天下,他不明白,既然南宮傅已經忘了她,如何又要這般做。
只是很快,廢太子被箭射死,只爲那傾國一舞,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而南宮傅也將那女子擒來,竟是將她折磨至奄奄一息。
生死一念,我日日擔心,最終冒死救了她,倘若我再晚一步,只怕,這一生與她錯過,再無緣相見。
我救了她,卻始終不告訴她我的心意,記起許久以前,她在竺院告訴我的有關於芙蓉花的花語,我便已經知道,她一生的愛情,便是早已註定,第一眼便不會再改變。
就像我九歲時遇見了她,然後錯過了她,從此便是一生。
有些東西,或許永遠抵不過愛情,就如南宮傅的失憶,慢慢的便開始恢復,他望着那個女子時的神情也開始變化,不知爲何,我有種難捨的心裡,倘若在最早遇見她的時候,我便喜歡了她,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從頭到尾,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她,我總是會默默的注視着她的背影,因爲我知道自己永遠都沒有機會,面對她的時候,說出自己的心意,那麼還不如讓她在我的記憶中,最多的時候,只留下一個背影。
費盡心思,想要改變她的愛情,可是到了最後,她還是辜負了那個人,不過我是否該慶幸,她始終沒有辜負過自己的心意,如果她真的愛上了南宮傅,或許我的心中真會有那麼一絲不甘。
只是這一次,我猜錯了,當她找到我要求取她心脈血的時候,我在想,是否她已經對另一個男子動心,而那個男人,從來都不是我。
不知爲何竟有些遺憾,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甚至就連感情都沒有南宮傅那般炙熱和勇敢,我只是想,我爲她做的事情,她真的快樂了嗎?
取心脈血之前,她心脈已經受傷,這一次更是血上加霜,我用盡平生所學,總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去不想阻止她的,竟然會是魔音。
魔音將我苦心所制的芙蓉殤的解藥飲下,於是她便成了南宮傅眼中的罪人。
南宮傅知道真相魔性大發,千鈞一髮之際,我見她命懸一線,便再也顧不得,替她擋下那一掌。
我笑着凝視她的臉,倒入另一個女子的懷中,定要記住她這般舉世無雙的容顏,好來世再尋,見她爲我落淚,只覺心中悲苦。
我以爲我死了,不想,竟是奇蹟般活了過來,只是自己卻落下了病根。
映紅照顧了我整整三個月,我纔算撿過一條命,只是胸中悲楚,倘若宮主真想殺她,我此刻便是真的死了。
我活了下來,只是我卻聽聞她入宮的消息,北丘皇朝最受寵愛的皇貴妃,地位僅次於皇后,這般,她究竟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再後來,我聽聞宮主被斬的消息,我想那個時候,北丘尹一定再次傷了她的心。
只是這一次,我又欠了一個女人,映紅告訴我,她救了我,要跟我學習醫術,她告訴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始終是她的小姐,我救了她家小姐,她便欠了我一命,她照顧我,無關愛情,而是總有一天,她的小姐需要她。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當我聽聞她誕下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的心中說不出來的開心,我也曾猜想,那個孩子究竟是像她還是像那個人,我想那個孩子定是像她,世間便再無第二。
她的孩子生下來便是貴氣無比,一出生北丘尹封他爲太子。
映紅果真料事如神,沒過多久,小太子竟然患上天花,而皇帝竟將他親自呆在身邊照顧,如此他也算是欣慰了,我讓映紅準備好藥,正要入宮之際,卻收到一封書信,然後他見到了傳說中已經死去的人。
南宮傅坐在輪椅上,而站在他身邊的,竟然是魔音。
我不禁苦笑,原來這場棋局每個人都有參與,唯獨我,深陷其中,卻置身事外。
其實就算南宮傅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救她,只是我還是忍不住問他一句,既然愛她,爲何要算計。
我得到的答案卻只有一聲嘆息,像是南宮傅的,更像是我自己的。
崇德元年春初,她生下第二個孩子的時候,我終於決定放下一切,同另一個女人離開。
我和映紅永遠都會是朋友,無關情愛的相濡以沫,而我的愛情,從這一刻開始,便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