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走後,虞美人看着那一盤棋,維持一個姿勢坐了半日,久久不語。
書蘭來回換過好幾次次茶水,可是那茶水對方卻沒有動一滴,只是茶涼了,她便再添一壺。。
半日過後,虞美人覺得口渴,才從那棋局中回過神,拿起茶壺倒了杯茶,端起來就往嘴裡灌。
茶水滾燙,舌尖的感官有些敏銳,握着茶的手本能的一鬆,那杯茶水全數打翻在了衣衫上,燙的她立刻站了起來,只聽“哐當“一聲,茶杯在地上打了個轉,倒是沒有破碎。
“娘娘。”
書蘭一驚,連忙跑到她的身邊,去抓她的手,細細檢查了手背手心,見沒有紅腫,才吁了口氣,卻又瞧見她的衣衫溼了大半,不由得嘆息出口:“娘娘剛纔在想什麼,想得這般出神?”
書蘭拿了絹帕,替她擦起了衣服上的水漬,見她半響沒有回答,便只得嘆氣:“算了,還是換一件吧。”
“書蘭,馨玉呢?”
虞美人回過神,書蘭見她不關心衣服,只是關心人,定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也鄭重起來。
“應該去準備晚膳了吧,約摸着也該回來了。”
正說着,馨玉已經走了進來,笑着開口:“你們在說我嗎,難怪剛剛一路走來就感覺耳朵開始發燙。”
馨玉還未說完,就瞧見虞美人身上溼了一片,又見書蘭躬身去撿地上的杯子,不由得皺眉:“怎麼了?莫非是安樂宮那位又過來鬧騰了,主子這一身的水,可是叫人欺負了去。”
“去,主子精明着呢,哪裡會讓人欺負了去。”書蘭瞪了馨玉一眼:“好聽的話不會說,僅揀些不好聽的來說,娘娘剛纔找你有事,你卻不見人影。”
“娘娘找奴婢?”馨玉轉過臉,面向虞美人:“奴婢剛剛見御膳房裡熬了些南瓜百合粥,知道娘娘最近喜歡清淡的,就等了一會。”
馨玉說完,將手中的食盒放置於桌面,面色稍顯凝重:“娘娘有事吩咐?”
“馨玉,你還記得上次給允兒治病的那個揭榜的人嗎?”
是那個女子啊,只差一步,她就能與她見面,也只差一步,她們便已經錯過。
馨玉微微一愣,不知虞美人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只好問道:“娘娘突然間提起那個女子,不知是有何用意?”
話到了口邊,虞美人當即沉默下來,此事關係到她爹孃的生死,倘若不能夠推心置腹,她如何能夠說出來,可是這個秘密,或許也只有她的親生爹孃能夠知曉幾分。
究竟,她是該選擇放手一搏,還是繼續等待?
“娘娘有話直說就好,馨玉定不會負娘娘的重託。”
馨玉看得出她的爲難,雖然相處了那麼久,但她畢竟曾經是太皇太后的人,又如何能夠讓人完全相信。
良久,虞美人才開口,像是下定了決心。
“前不久本宮才知道,右丞大人和夫人,並沒有死。”
“什麼?”
馨玉錯愕出聲,書蘭也是一驚,立刻轉過身,將那大殿的門關上,才匆匆的走了回來。
“本宮也是從映紅口中得知,她來宮中之前,無意間看到了本宮的爹孃,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本宮清楚她的爲人,定是不會欺騙本宮。”
“娘娘是想同右丞大人和夫人相見?”
書蘭問出心中的疑慮,右丞大人和夫人理應早被斬首了,如今卻好端端的活着,好在並不是其他人看見,此事非同小可。
“太皇太后老謀深算,本宮的棋局她一眼看破,朝中後宮,不知有多少是她的人,本宮懷疑,她並非安於如今的位置,而是想鳳霸天下。”
虞美人話音落下,其餘二人皆是吸進一口冷氣,一想到虞美人的話所存在的可能性,那麼這盤棋局便是下了很久,他們其中的每個人,都可能是一枚棋子,置於最後是不是棄子,她們誰也不知道。
“本宮倒不是擔心自己,本宮只是擔心,倘若真的如她所願,這天下便是岌岌可危,因爲沒有什麼人能夠真正的接受,一個女人的主宰,而且混淆皇室血統,也是大逆不道的行爲,本宮的兒子,定會是她手中的傀儡。”
“娘娘想要見右丞大人和夫人,是否跟這件事情有關?”
虞美人搖搖頭,解了她們的疑心:“太皇太后不止一次對本宮提過,說她之所以會選擇本宮,是因爲本宮的身上有一個秘密。本宮想,倘若能夠解開這個秘密,或許本宮便能夠知道太皇太后究竟想要怎麼做,做些什麼。如今本宮只能將希望寄託在我爹孃身上,他們畢竟是本宮最親的人。”
“書蘭,你曾經在百花樓,見過各式各樣的人,百花樓的女子在遇到比自己強大許多的對手的時候,一般會怎麼做?”
虞美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將視線轉移到書蘭的身上,將她凝神靜思片刻,笑着出聲:“百花樓的姑娘,都是自小就被父母拋棄或賣掉,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主,她們遇強則強,因爲越強大的人,她身上的弱點就越大,只是那弱點比常人藏得要深,不容易發現而已。”
“那麼假如這個人使操控棋局的幕後黑手呢?”
“企圖操控棋局的人,必會被棋子所反噬。因爲總會有那麼一兩顆不聽話的棋子,讓她分了心,失了神,然後那一子就會落錯位置,人都會犯錯,只要能夠讓她犯錯,便會有一線生機。”
不得不說,她所見過的女子中,除了映紅,書蘭便是最讓人欣賞的,並不是她有一顆聰慧的心,而是她待人處事的涼薄,更容易比常人冷靜,判斷也會更加準確。
“也罷,一會派人去秘密打聽我爹孃的下落,記住一定不可以驚動任何人,以免打草驚蛇,壞了大事不說,反而連累他們。”
“是。”
書蘭得了命令,立即朝着殿外走去。
“馨玉。”
“在。”
“這些天,你就呆在紫華宮內,好好的替本宮照顧小太子。”
“啊?”虞美人話音落下,馨玉忍不住撅了撅嘴:“娘娘剛纔找奴婢來,不會就是爲了這件事情吧?”
“芸妃的事情還沒完,也不知道中途會發生什麼,本宮讓你好好照顧小太子,是爲了免去本宮的後顧之憂,因爲這一次,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夠插手,只能是本宮獨自面對。”
皇上也不能插手,馨玉忍不住有些擔憂,這些年來,虞美人之所以能夠穩居皇貴妃的位置,牢牢壓制住皇后的尊榮,除了她曾經的那些功績,更多的便是北丘尹數年不變的寵愛,以及太皇太后的偏心。而這一次,她所要對付的人偏偏是太皇太后,那麼皇上定是無法插手。
太皇太后的手段她雖然沒有真正見識過,但是跟在她身邊久了,對這個人也忍不住又敬又懼。如今,她都不知道她哪裡來的膽量,竟然三番兩次的違背了她的意思,好在她還安然無恙。
倘若虞美人真的敗了,那麼她的結局應該是能夠想象的到的,說不害怕,自是不可能,兩邊都是恩情,兩遍都不想真的傷了去。
“娘娘,倘若最終您真的贏了,馨玉可否討一個恩典?”
馨玉突然間開口,神色有些不安,虞美人心下一軟,應聲道:“你且說來,本宮先聽聽看,才能夠決定本宮是不是能夠答應你。”
一顆心開始緊張不安,其實她倘若站在另一邊,最終也會提出同樣的問題。
隔了許久,她終於狠了狠心,開口道:“娘娘可否答應馨玉,倘若倘若太皇太后真的敗了,娘娘能否放過她,留她在宮裡安享晚年。”
馨玉說完,見那雙眸子緊緊的凝着她,視線愈發生寒。
虞美人凝視對方的臉,她剛剛也隱約猜到,她可能會聽到怎樣的話,倘若換了別人,或許更早一些,她還能夠答應她,只是……
“你可知道,本宮方纔同你一樣,想要從太皇太后那裡討一個恩典,你知道她是怎麼回答本宮的嗎?”
看對方的表情,馨玉只覺得更加不安,如今聽到這樣的回答,她更覺心懸一線,倘若再跳的快些,就要跌落於無底的懸崖,從此便是窒息過去。
“請娘娘恕馨玉愚昧,馨玉猜不出,太皇太后的心思。”
猜不出,虞美人不禁在心底冷哼,只怕是不願意猜出,畢竟人最初的感情,便是日久生情,日子呆的久了,心中也會不捨。
所以大多數時間,她都會盡量讓這兩個丫頭不至於牽扯的太深。只可惜造化弄人,命運偏偏要他們做出選擇。
“本宮剛剛也問太皇太后,倘若本宮敗了,可否求得一個恩典,可惜太皇太后卻告訴本宮,本宮沒有這個資格。”
虞美人說道這裡停頓一下,見對方臉色煞白,心中雖然不忍,卻繼續下去。
“本宮又問,本宮要如何纔能有資格向太皇太后討這個恩典,太皇太后卻告訴本宮,等到本宮鬥敗她的時候。你如今替她來討這個恩典,本宮也是同樣的話。”
“娘娘。”
馨玉臉色由白轉青,一下子跪倒了地上,碰巧這個時候北丘朔正從外面走進來,看到這個陣勢,小臉一白,慌張的走到近處。
“馨玉姑姑是不是做錯了事,惹母妃生氣了?”
虞美人心口一緊,北丘朔的出現,導致事情無法再進行下去,只得伸手將北丘朔攬入懷中,言辭溫婉道:“傻孩子,剛剛你馨玉姑姑打翻了茶杯,弄了母妃一身茶水,母妃只不過是嚇唬她一下,誰知道把她嚇成了這樣。”
虞美人說話的時候,已經同馨玉使了眼色,馨玉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漸漸的有了笑容。
“娘娘哪裡能嚇得到奴婢,奴婢也只是配合娘娘一下而已,免得外面的人都說娘娘是個沒有脾氣的主,以後都不把娘娘放在眼裡。”
“難道有人欺負母妃?”
北丘朔臉上露出明顯的擔心,虞美人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笑容漸深:“只要允兒好好的,就沒有人敢欺負母妃。”
虞美人說完,緊接着看向馨玉:“昨個皇上賞賜的糕點,小太子喜歡吃,你且去拿點來,順便再準備一點粥,要熱一點,小太子正在長身體。”
馨玉立即點了點頭,她知道虞美人是怕小太子疑心,她又說錯了話,乾脆將她支開,便立刻轉過身朝着殿外走去。
等到馨玉離開,虞美人才算是鬆了口氣,轉過頭看向懷中的北丘朔。
這個孩子一向老成,有些話他雖然不問,卻不代表他並不明白。
只是,她又如何能將這小小的孩子牽扯入是非中來,最壞的打算,便是最後將他送出宮去,沒有了傀儡,那個人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漸漸的,燭火搖曳,照的人影兒忽明忽暗,大殿之內,僅留下看似短暫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