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此時已經到了冬末,寒風中微微帶了幾絲暖意,城樓上的士卒,長槍頂端銀亮色的光芒,晃得人眼睛有些細微的疼痛。
虞美人擡着頭,白袍迎風自舞,那雙原本薄涼如風,淡雅似水,滿懷傲氣的眸子,此刻卻流露出無限的緬懷。
是這吧,當年那個一舞傾城的鳳九歌初遇神將軍的地方,那個受盡帝王寵愛的天之驕子,真的從未對那個濃烈如火般的女子動過心嗎?他又如何能將兩張一模一樣的容顏分得真切。
那個像神一樣存在的男子,又一次勾起了虞美人無數次的敬畏。再世爲人,她是在聽着屬於他的故事中長大,耳濡目染,直到她真正的成了影子將軍,當她聽到世人拿她與神將軍相比的時候,她的心底生出的竟是一種無言的驕傲,那個被史書所稱頌的男子,怕是影子將軍的存在,也抵不過他的輝煌。
那樣一個男子,如果她是鳳九歌的話,面對那場近乎成爲笑柄的賜婚,她也難以保證她不會像鳳九歌那樣,泯滅了最初的善良,或許她會比那個叫做鳳九歌的女熱做的更加徹底,又或者她什麼也不會做,畢竟她沒有遇過,畢竟她不是鳳九歌,不到最後一步,誰也不能確定結果是什麼樣的。
一念之差,僅僅是在一念。
只是可惜了那場英雄美人的傳說,又豈是傳奇二字能夠演繹的。
一場九子奪嫡的真相,假借美人之名,掩蓋了原本人性醜陋的內心,她不得不說這個下棋的人棋數之高明,讓一場野心的戰場就在傾國二字的掩蓋下草草了事。
傾國傾城,鳳九歌沒有料到,自己最終跳了一場鏡花水月,那場沒有七皇子北丘斂的太后壽宴,只能成爲她心底永久的痛。
很痛很痛,虞美人幾乎能夠感同身受,事實永遠比小說中演繹的更加慘烈,怕是直到最後,北丘斂也不會知道,那場奪去他妻子性命的火竟是出自他兄長之手,好在他並沒有參與其中,這是虞美人此刻唯一覺得慶幸的事情。
淡淡的暖陽被雲層覆蓋,烏雲驟然間縮作一團,裹成厚厚的的一堆,只聽“轟隆”一聲,竟是要變天了。
虞美人望向天空,眉心緊在一處,一滴微涼的液體落在額間,如此突如其來的雨水,讓她愈發的悲憫起來。
人雖無情,蒼天有淚,這老天怕是也在爲那段前塵往事感到悲哀,或許是她心中的共鳴,讓天都記起了這段過往。
轉身間,一滴溫潤的淚,無聲無息的低落,帶着一段不會言語的感懷心境,埋進塵埃。
皇城進的容易,皇宮卻難上登天,虞美人身上沒有進宮的令牌,又不能以虞家千金,美人公主的身份出現,更何況她此刻一身男子裝扮,又曾被人劫去,說不定會給虞家給北丘尹帶來麻煩,腹中飢渴,只好先找了一處酒樓歇息。
北丘尹的確沒有辜負她所想的,皇城裡比北丘睿在世的時候更加繁華。
北丘睿,那個算計了一切的男人,死在自己最想立爲儲君的兒子手裡,死在她虞美人親手下的毒裡,究竟是誰設計了誰,已經說不清了。
只是虞美人還沒有想好,如何給她師父講述鳳九歌給她講的那個故事,如果說了,依照玄襲月的性子,不管信或不信。一定不會再讓她再對北丘尹抱有任何希翼,可是如果不說,她的師父一定會繼續對神將軍有所懷疑,認爲他爲了自己的兄長,也默認犧牲了她和她的孩子,他們本來愛得就夠苦了,難道還要一直誤會下去。
哐噹一聲,打斷了虞美人的所有思緒,虞美人擡起頭,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披頭散髮,看不清容貌,渾身的泥土,髒兮兮臭烘烘的,地上一灘酒水和酒壺的碎片,估計是喝醉了,搖搖晃晃的就走了進來。
店家正在趕人,沒什麼好看的,虞美人低下頭,卻在剛剛低下的一瞬間又擡了起來,那個乞丐身形頎長,手上拿着的那樣東西,被泥土覆蓋,赫然是那一日虞美人在七彩芙蓉大會上看到的那把長劍。
心思一定,已經起身,誰知那乞丐正好嘭的一聲倒在她的腳下,似乎真的是醉的不清。
忍不住挑了挑眉,掌櫃已經命人來七手八腳的把人擡了扔出去。
“等一下。”
虞美人說着,伸手拋出一錠銀子,那銀子在空中打了個轉,又勞勞的落回虞美人手中,順勢往桌子上一拍,說道:“去幫這個人準備一間上房,打好熱水,給他洗洗。”
虞美人說完,又伸手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微微側目:“這是我的飯錢,你們要記住,不要動這個人的劍,若是這個人身上少了些什麼,休怪我無情。”
說話間,芊芊玉手已經取過一支筷子,眨眼間,那筷子已經擦着酒店掌櫃的側臉扎進一側的柱子,宛如一道利劍晃過,稍稍偏移,見血封喉。
那店家掌櫃頃刻間嚇得膝蓋一軟,差點直接爬在地上,渾身抖的已經似羊癲。
虞美人懶得去理會,徑直朝外面走去,路過那地上的乞兒的時候,對方突然間伸出手,突然抓住她的腳踝,虞美人被那突如其來的舉止弄得心裡漏跳了一拍,眼睛裡已經隱隱有了寒芒。
“襲月。”
很輕的一聲嘆息,像是努力要抓住什麼的力度,虞美人驚愕的看向醉酒的男子,隱約可見的半張臉,遍佈鬍鬚,那臉型輪廓,眉眼間的弧線都是極好看的,那男子仗着醉酒,鬆開握着她的手,胡亂在頭髮上抓了兩下,一頭亂髮很快擋住了那張虞美人還未看清楚的臉,口中又碎碎唸叨起來:“一座城,爲你……”
怕是自己多心了,虞美人搖了搖頭,定了神思,堂堂七尺男兒,整天沉迷於酒精,把自己搞的一身髒亂,怎麼可能和她的師父有什麼關係,估計是自己聽錯了。
想到這不禁加快了腳步,走到半途又忍不住回過頭,店家掌櫃依約將那乞丐從地上擡了起來,那字手中緊緊握着的長劍,無意間撞在桌子的一角,磕下一片土塊,露出一點銀金交錯的光芒,竟是一晃,讓她瞬間閉上了眼。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虞美人又細細看去,那長劍還是原來的那柄長劍,爬上泥濘,覆滿銅鏽,哪裡有什麼耀眼光亮,怕是自己又眼花了。
怎麼回事?這幾日都沉浸在鳳九歌的那個故事中,又想起了不少以前的記憶,把自己搞的神經兮兮。
嘆了口氣,魚美人轉過身,朝着皇宮的方向走去。
夜涼如水,高空幾處繁星的光芒劃破長夜的寂靜,一輪半月淺唱如水的朦朧之歌,銀輝如皎潔的樂符,鋪滿整個大地。
總算熬到了晚上,虞美人施展輕功,輕易的躍進了皇宮之內。
好在前世今生,她都對舞蹈有着一種奇異的執着,才讓她的輕功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估計沒人想象的出,這世界是有一種輕功,可以讓人在十米左右的高空起舞。
天下第一舞姬的鳳九歌做不到,玄襲月做不到,她虞美人翩翩做到了,她的輕功絕對可以,獨步天下。
皇宮的守備一項森嚴,虞美人又不能漂浮在半空,惹出一段皇宮鬼神論,弄不好被人抓獲,安上一個刺客的罪名,害的虞家受其牽連,就算僥倖逃脫了,怕也會弄得人心惶惶。
等到禁衛軍巡視過,虞美人才探出身,身體敏捷的像一頭小鹿,迅速的朝着乾熙宮的方向掠去。
到了乾熙宮,虞美人並不急着走進去,只是稍稍掀開一側的窗子,視線探了進去。
北丘尹正坐在書桌前,一身明黃的龍袍,依舊是那張溫潤俊雅的男人的臉,看向書桌的位置,此時目光溫柔的如一潭湖水,隱隱有暖色的漣漪。
他在看什麼?虞美人努力伸長脖子,可惜眼神不夠銳利,根本看不到什麼,又怕此時那些巡邏的傢伙會再次出現,只好將那窗戶合上,看了下四周,確定無人,才快速的從正殿走了進去。
好在以前守在殿外的小太監不在,這次那條蚯蚓還真是聽了她的話,早早的將那小太監打發了,不然還真是麻煩。
心裡不由自主的愉悅了起來,走到近處時,北丘尹的目光仍舊專注,她只好先出聲:“你在看什麼?”
女人輕靈悅耳的聲音在大殿上突兀的響起,北丘尹被那聲音驚醒,忽然之間,一顆心怦怦的跳起來。
虞美人這個時候的出現,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驚慌之間,他已經狠了狠心,隱在袖中的手摸着桌案上畫卷的一角,縱是萬般不忍,也一點點用下了力道。
“沒什麼。”
北丘尹說話的時候已經擡起了頭,看着那張只有夢中才能觸碰無數次的絕色,恍惚之間,手指已經卷着畫卷,臉上有了笑容:“你怎麼來了?”
虞美人看着北丘尹的舉動,不禁覺得有些怪異,尤其是對方手中捲起的那張畫卷,莫非是……
輕輕移動幾步,虞美人已經飛快的出手,奪過北丘尹手中的畫卷,揚起下巴,嫣然一笑:“什麼東西這麼神秘,我也看看。”
說話之間,素手已經抖開了那捲畫卷,回首間,瞳孔迅速的收縮,笑容頃刻間僵在臉上,只聽“咦”的一聲,虞美人驚的手指一鬆,那畫卷便緩緩飄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