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顏點頭應承了下來,看着外頭的天色,也不允許陸子昂再多停留,現在這風口浪尖的,盯着秦王府的人,可多了,誰知道那些人又會想什麼幺蛾子出來呢。說白了,她其實並不想將陸子昂暴露人前罷了,這是她準備的最後的一把刀,存在的意義在於給自己留好退路。
雖然,秦心顏也希望,沒有用到陸子昂的那一天才好。
更何況,現在洛迦島的長老尚在府內,萬一叫他們起了什麼別的心思,那可就不妙了,秦心顏便叫了綠荷來送客,而綠荷此時竟在同那落清原一起做紙鳶,故而秦心顏下派的這個指令那執行的叫一個迅速,很快就送走了陸子昂,倒是讓陸子昂錯愕的看着這個文靜柔弱卻有着非一般的臂力的姑娘,卻也很快想通,搖了搖頭便走了。畢竟,有什麼樣的主子,自然就有什麼樣的僕,倒也不足爲奇了。
其時已是二更,秦心顏聽着街上遙遙的梆子聲,撫着身上的孝衣,努力穩住了有些搖曳的心神。既然已邁出了第一步,那麼……
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緩緩起身,拿起一個綠荷已然摺好的紙鳶,託高,伸手一彈,紙鳶便飛走了,秦心顏喃喃地道:“皇姨奶,你看見了嗎?”
………………
已經被擢升爲皇貴妃的柳筱淑,是後宮內位分最高的女人,若非她自己不想當皇后,不然她現在已然入主中宮,自然,權力與責任比肩,這一次的太后葬禮、一個月的守靈期,基本全部都是由柳筱淑一個人住持的。
所以,這纔剛剛結束孝期,柳筱淑就病倒了,雖然更多人覺得柳皇貴妃是因爲傷心過度,但是事實已然如此,故秦心顏天剛亮,就被從睡夢之中喚醒,匆匆忙忙的進了宮。
等到快晌午的時候,才重新走出來,不想,在這個時候,秦心顏看見了昭和公主,她們兩人的視線,穿過重重的人羣,無意中碰了一下。昭和公主不由自主便流露出怨恨的神情,秦心顏卻彷彿沒有瞧見,只是低下頭,與周圍的人一樣,穿衣素樸,雖然未着正經的孝衣黑紗,但緬懷太后的傷情,卻依舊蔓延,秦心顏滿面的悲傷,跟昭和的哭而不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也是,太后寵愛跟喜歡宮內所有的後輩,唯獨一直都不喜歡的就是昭和,旁的人,或許對太后還有幾分深情厚誼,昭和,她是不可能會悲傷的,要知道,先皇后跟太后的關係,可是僵的很呢,而昭和作爲她母親的摯愛加死忠腦殘粉,是不可能會對這個皇祖母有多少深情厚誼的。
所以,當昭和見到秦心顏的時候,也都沒有顧忌場合與時間,便將充滿憤恨與敵意的眼神,毫不客氣的掃了過來。
只是秦心顏卻故意讓了一下,讓昭和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旁邊不遠處的一位夫人身上,隨後,她呆住了。
她整個人都發怔了,她一向認爲青天白日裡是
不會裝見鬼的,可是,今次,她的眼神越過那位夫人,她竟然看見了劉韻亞。
那一縞素的模樣,面色極端蒼白,眼下又是烏青,嘴脣不知爲什麼有一種鮮血一樣的紅豔,正微笑着看向她。
雖然距離是隔得很遠,但昭和公主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劉韻亞!當時的那一幕,也一下子涌入她的腦海。
王如煙將麻袋打開的時候,映入自己眼簾的就是劉韻亞,那個自己從來都奚落、從來都看不起的一個小小尚書的女兒,沒記錯的話,她還是秦心顏唯一的好朋友。
“公主,你饒了我吧!我不是怕死,只是剛剛懷了身孕,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什麼秘密!我可以對天發誓!”當時,那女人的苦苦哀求被她置之腦後,還是毫不留情地將她丟給了暗衛。
事實上,劉韻亞並不只是洞悉了昭和的秘密,最要緊的是,昭和公主在聽到對方懷孕的瞬間,看見對方流露出來的那一種成爲母親的幸福與擔憂的神情,而生髮了可怕的嫉妒與怨憤。
昭和公主自己也是個母親,可她這段日子以來,卻是無比的焦慮、悲傷、惶恐、憤恨、後悔,這樣複雜的情緒,齊齊交織在她的腦海裡,她是體會不到成爲一個母親的那種與生俱來的幸福感與責任感的,所以,她也是不容許有人在她的跟前表露出這樣的一種正面積極的心緒的。
所以,劉韻亞的呼救,在她看來,是一種變相的炫耀,她原本就厭惡劉韻亞這種看起來柔柔弱弱、卻就是不肯對自己低頭的女人,厭惡她跟秦心顏的莫逆之交,她倒好,撞見自己來看帶下醫不止,竟然還宣揚她剛剛成爲母親的幸福感,昭和恨的牙癢癢,看着她較弱呼救的樣子就來氣,便更加不可能明白她其實在只是作爲一個母親,迫切想要保護孩子的心情,昭和只是覺得憤怒、無比的憤怒,還夾雜着難以壓抑的嫉妒,她實在不明白,她是高高在上的昭和公主,爲什麼一個普通的女子可以享受的快樂,她卻一輩子都品嚐不到。
劉韻亞,她容色尋常,家室尋常,夫君也尋常,但就是能露出那樣幸福的笑容,她怎麼敢!沒有人可以比她天之驕女幸福!沒有人!
昭和公主越想越氣,加上王如煙在一旁的煽風點火,昭和心裡的火氣愈發的大了,她不能忍受,一點兒都不能忍受!她發瘋一樣地嫉妒劉韻亞,所以,她毫不猶豫,沒有半點憐憫之心地、就做了決定!
對,劉韻亞已經死了,而且這樣還不止,自己要她下輩子投胎再也做不了女人,所以命人劃開了她的下半身和肚子!
既然她已經死了,那遠處的那個人又是誰?
昭和公主有一瞬間以爲自己眼花了,可是等她揉了揉眼睛,卻驚恐地瞪着人羣中的那個人,看着她站在風中,如同一朵嬌弱的凌霄花,對自己露出笑容。雖然那笑容是無比的溫柔,但在一片縞素的環境之中,這
樣一張笑臉無比的突兀,而且,恐怖。
昭和公主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了,突然尖叫了起來:“是你!是你!你回來了!”
她尖叫着,突然在人羣中發瘋一樣,抓住了她跟前的安若素,驚恐不已、顫抖的開口道:“她在這裡,駙馬,你快抓住她,抓住她!”
看着昭和這樣一副模樣,在場的所有來送太后娘娘最後一程的人的臉色,也全部都變了,昭和公主口中的她,是誰——
秦心顏擡起頭來,看向昭和,脣畔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安若素一把抓住昭和公主的手臂,卻是壓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與尷尬,幾乎是低吼出聲道:“公主,你到底在幹什麼!”
拜託,她知不知道這是太后的喪禮,有多少人在盯着,她怎麼能突然大呼小叫!
“她在這裡,我瞧見了!你看,你看,你快看啊!”昭和公主在這一瞬間已經失去了全部的冷靜,她拼命地指着那邊不遠處,恨不能立刻就帶着安若素去瞧。原本,她不會這樣害怕的,因爲她的手上死過無數人,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始終難以忘記劉韻亞那捂着腹部的絕望神情,那種神情,是如此的淒厲,她從來沒見過……
昭和這樣失態的舉動,已經驚動了所有人,大家都莫名其妙,向她手指着的地方望去,然而,那個地方,靜靜站着的只有劉尚書的夫人。劉夫人擡起頭,望向昭和公主,在這一瞬間,她想起海棠與胭脂的竊竊私語,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了一絲什麼,然而口中卻異常平靜,不疾不徐的上前了一步,大方問道:“公主這是怎麼了?哪裡有什麼問題嗎?”
昭和公主繼續尖叫:“她身後!在她身後!”
可是,等衆人再一次向劉夫人的身後望去,卻都是一些官員的夫人和小姐,她們的面上露出驚詫的神情,不明所以,不曉得昭和公主在說些什麼胡話。
隨後,大家的面上便都浮現出古怪的顏色,怎麼回事?
昭和公主瘋了嗎?還是她剛纔看到了什麼?
安若素皺起眉頭,俊美的面容帶了一絲陰霾,低聲斥責道:“昭和,你給我冷靜一點!”
而此刻,昭和公主也再一次看了過去,劉夫人的身後,原本站在那裡的劉韻亞,彷彿沒有存在過,她只覺得牙齒髮冷,身體打顫:“怎麼會,我明明看見了,她在那裡,她在那裡的!”
安若素終於惱怒起來,道:“陛下跟皇貴妃馬上就要來了,你若是再丟人現眼,我就讓你一個人上去丟個夠!”
看見安若素的神情,便曉得他並不是在開玩笑,昭和公主又急又氣,猛地跺腳,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站到一邊,讓她的人挨個尋找,可惜,無論如何都辦不到,父皇已經不再是原先那樣寵着她的父皇了,這若是母后的葬禮,興許還能由着她胡來。
可惜,一切都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