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既然你有如此苦心,提神醒腦一般的贈與我如此禮物,那我秦心顏一定不會讓你失望。平安,我會平安,萬曆的子民會平安,一切都會平安,你儘管放心好了,等我漂亮的凱旋。
秦心顏微微有些恍惚的笑了起來,將這四十一張紙,一張張的看過,收好,然後放回信封裡面。
站起身,想爲這封信找個安全的地方呆着,以免被某個無孔不入的傢伙窺視,結果找了半天,卻無奈的發現,大約只有自己身上最安全。
將信封費勁的塞入袖筒,秦心顏腹中暗罵。
你不能少寫幾張?
我勒個去……袖子好重,手臂都不好擡了。
她卻不想提醒自己,其實,可以扔掉很多張的,反正內容都一樣。
留着無用。
咳咳……
漫步出屋,月光下,一個仰首看雲的男子,亦浸透了月光一般的清越皎然。
皎皎白駒,在遠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秦心顏輕輕的走過去,一側頭,對他一笑,道:“夜深風緊,小心着涼。”
這一側頭,再次看見沉溺於自己思緒中的上官安奇,眼中那熟悉而熾熱的神情。
輕輕轉首,目光直接落在秦心顏的袖筒,上官安奇的笑意有點古怪,道:“未來新帝,有信給你?”
秦心顏有些尷尬的唔了一聲,然後翻了個白眼:“對啊,估計太過無聊寂寞了,當初真不應該幫他,假若他娶了楚家姑娘,那府上應該是熱鬧的緊的,他也就沒這個閒工夫來騷擾我了。你別說,這傢伙小時候跟長大了,性格都是反着來的。”
“哦?是麼?”上官安奇看向秦心顏。
秦心顏寬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開口道:“對啊,不然呢?我對他可沒有什麼非分之想,而且他也沒說什麼。”
“哦。”上官安奇再次轉回頭去看月亮,沉默了很久,兩人的呼吸細細,散在南地夏日的夜風裡,靜謐之中,帶有一絲躁動。
半晌,冒出一句聲來。
“心顏,你今生最大的想望是什麼?”上官安奇開口道。
“不知道,以前我最大的願望是讓那些該千刀萬剮的惡徒都死,現在,安若素跟昭和死了,我暫時沒想過其他的。不過,經過這段時間我回到戰場上,帶領着我萬曆軍衝鋒陷陣,我想我骨子裡的那種衝動與激情回來了。我希望,我們可以打勝仗,然後一統大陸,幫你報仇,接着,讓最英明的統治者來管治這一片大陸,還百姓安寧生活。”秦心顏老老實實的答,“不過,這條路,任重而道遠。”
“報仇。”上官安奇喃喃着這兩個字,神情有些默然。
秦心顏笑,拉起上官安奇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不是你要報仇,而是,他們未必放過你,你不可能真的一直做一個鄰國質子,在萬曆裝傻玩娛,來混這一輩子;你不可能不回去認祖歸宗,爲你爹孃洗雪冤屈,
做回你上官安奇原先就應該做的事情,恢復你原來的身份。你的敵人,一天不來找你,一年不來找你,不代表永遠都不會發現你、找到你。”
“知我者,莫若秦心顏也。”上官安奇看向她,眸中染上氤氳之色,“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儘可能的給他們製造一些阻礙,拖延他們甚至打亂他們來找我尋仇的計劃。”
“並且,在這段時間內做好準備,繼續擴充自己的實力,等待着最後的對決而已。反正,終究會來的,而我上官安奇,一定奉陪,絕不畏懼,絕不逃避。”
“心顏,等大事一畢,你願不願意隨我走?去到那世外仙境之地,過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就我們兩個……”
“我願……”秦心顏看着他,話未說完,便被一聲尖叫給打斷了。
“起火了!”
這一聲響在耳際,聲音裡充斥着的無限驚惶,令兩人霍然擡頭,這才發現東南角落裡、存放糧食的倉庫,此刻正大火熊熊。
兩人剛纔都是背對着糧庫,又各自一番混亂的心思,竟然沒有注意到,究竟是何時失的火。
秦心顏霍然回身,問匆匆趕來的刺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又怎麼會失火?派遣人去救了沒?”
“回郡主,已經去了,所有的府官衙役都已趕去了,”那刺史原是個小白臉,此刻卻是被薰得烏黑,只看見發亮的目光中,滿滿的全是焦灼之色,“火是剛剛燃起的,但是,它的來勢很猛,好像是多個火頭一起燒造成的效果,很是兇猛,我還在丈外,感覺前額的頭髮都要沒了,根本就無法接近。”
有人在肆意放火!
秦心顏和上官安奇對視了一眼,心中同時閃過這個年頭,原本準備明日便開倉放糧賑災,消息也已經傳遍全城,四鄰八方的災民,都在源源不斷的趕進幽城,卻在今日夜裡出了這種事,希望破滅的災民,一旦發生暴動,後果便不堪設想!
至於是誰放的火,到底爲什麼放火,此時,卻是已經來不及細思。
落雲生揉着眼睛搖晃着出來,立時被此刻這紅通通的天空給嚇了一跳,道:“火!有火!好大的火!”
他似是十分畏懼火,刷的一下,就跳進了秦心顏的懷裡,秦心顏看了看他,一臉疑惑。
上官安奇大約知道,七年前的那場大火,固然落十一拼死將他救了出來,但其實,應該還是給這孩子留下了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怖陰影,落雲生潛意識裡,應該甚是怕火的,這樣也好,省的他硬要溜去湊熱鬧,也免去了不少麻煩。
上官安奇匆匆道:“我去看看,”剛要舉步,秦心顏已然開口:“軍糧。”
上官安奇心領神會的點頭,“知道了。”
“所以,”秦心顏安撫了落雲生,將他抱回了房內,拔足便和刺史趕到了糧庫,一路上,看見無數的饑民正往城北方向涌,糧庫前無數人意圖衝上去救火,卻都被沖天的烈焰逼回,看見搶救糧
食無望,許多飢腸轆轆的饑民,都開始伏地大哭了起來。
鮮紅火光裡他們烏黑的臉被淚水衝出一道道的溝渠,滿臉的絕望,盡數顯露出來,衣不蔽體的身軀,紛紛露出嶙峋的瘦骨,瘦弱無助,甚是淒涼。
眼睜睜看着、好不容易擁有的生的希望,就此斷絕,災民們悲聲震天,消息更是一層接着一層的傳遞了出去,無數的人痛哭流涕,眼看着糧庫漸漸被燒成白地,整個幽城,籠罩在絕望的號哭的悲傷鬱悶氣氛之中。
有人狠狠捶地,捶得鮮血淋漓,有人嚎啕大哭,哭的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秦心顏此刻才明白,秦無釋那厚厚一疊信的含義了,平安,真的是最沉重的兩個字。
“我一家老小……等了五日……以爲好不容易等到了,卻沒想到是一場空……我小崽就快要死了……”
他身側,跪着一個瘦如干柴的婦人,那細如柳枝一般的手臂,抱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眼淚如涌泉般流了下來,卻已經哭不出聲了。
見到此情此景,刺史的眼淚,已經嘩啦啦的衝了出來,一跺腳,正要說話,被秦心顏一把拉住。
“城中現在足有幾十萬饑民,你能救幾個?”秦心顏注視着那黑壓壓的人羣,臉色森冷,緩緩道:“你一旦救了這個孩子,無數雙手就會立即伸向你,淹沒你,你打開刺史府的大門,便會有無數人立即涌入,會擠倒整個府,然後,有人死亡,有人受傷,再甚者,還會鬧出更多的問題,難道你也能管得着嗎?”
“這……”刺史怔怔的看着那將死的孩子,“難道我就什麼都不做?我是百姓的父母官,我要眼睜睜的看着這些災民、因爲沒能及時被救濟而死去?等到朝廷再千里迢迢籌集一批糧食運來,這裡的人,將會死上大半!”
“現在不是籌糧的問題,”秦心顏陰冷的道,“是你我怎麼活命的問題。”她話音未落,哀哭的人羣裡突然爆出一聲大吼。
“那些狗官!他們不賑災!他們把糧食燒了!他們存心餓死我們!”
“狗官!”
“殺了他們!”
“這裡有兩個官,來啊,把他們扔到火場裡去!”
絕望的人羣,是最容易被挑起憤怒、仇恨的情緒的,不過寥寥幾句,饑民的暴動,便如山洪海嘯,不可遏止的開始了。
無數雙手舉起,無數人衝上前,搬起身邊的磚頭、石塊、木條、板塊,甚至用自己的頭,去試圖砸死或撞死這兩個“狗官”。
刺史府的軍士拼命阻擋,可是,和幾十萬饑民比起來,這點人的力量,微弱的很,滄海一粟,很快便被推倒,然後,很多雙沾滿灰泥的腳衝上去,對着無心對抗民衆的這些軍士們,就是一陣踩踏。
數萬人呼嘯着衝過街道,將街道周邊所有陳放的東西都卷碎,轟隆一聲,街旁一座低矮的危房,竟然被生生擠倒,落下的土塊茅草,瞬間就被帶入無數雙腳底,又被踩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