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小寒,冬日飛雪。
天愈午後光景,風起,似撩出來一抹驚心。
陽山腳下,陽城內,陽橋下,到處都是白雪皚皚的一片,跟其他地方不一樣,此處鮮少消融。
一衆屋檐,整齊劃一,齊齊被銀白浸染,在陽橋的旁邊,有一個小亭子,很突兀的紮根在陽城的母親河、也即陽西河的旁邊。
那是因爲,這個亭子它很特殊,是翹角檐,一般也只有皇宮內院纔會搞這樣的設計,是以宣揚出帝王的無上尊威與奇殊。
而且,在這個亭子的檐下,四個角落,分別掛着兩隻刻了鏤婺咒文的防魔驅邪銅鈴。但凡有風吹過,銅鈴便會同時發出驚心震耳的聲音,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預示着什麼。
而這個亭子之內,每走進一個人,銅鈴就會響的更爲大聲一些。好像每一步,都是在觸發着一個靈咒。
真可謂是,步步驚心。
白雪遇冬風,有些其實也會融化,出落成水,流落檐角,一滴,二滴,三滴……敲打着銅鈴,叮叮噹,叮叮噹,刺耳的很,而且隨着風速的漸快,更加顯得越發地緊急起來。
亭子內的正中央處,站着一個穿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他背對着亭子的正門入口,背脊挺得筆直,就像是一棵勁鬆的竹子,鏗鏘有力,有幾分不容侵犯的威嚴。
不同於正走進來的李思郝的緊張,亭子裡面的這個人卻不急不慢,像是在觀賞陽西河破冰的景象,又像是在欣賞着這些奇異的銅鈴共鳴的“樂聲”,似乎也是在悠閒地等待着什麼人的到來。摺扇輕打,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意味。
“在下李思郝,可是閣下,約我在此相見?”李思郝剛想從袖袋之中拿出“九龍冰絲劍穗”來驗明身份,卻見這男子轉過身來了。
待四目相對,看清楚對方的容貌之時,李思郝轉身就想離去,怎麼會是他。
“李三公子,怎麼纔剛來就要走,這未免太不給本官薄面了。”林志渙開口阻攔,李思郝腳步一滯,莫名的覺得自己是被人設計了,這一趟,真該聽太子的,不該來。
然後,不等李思郝他再多加思索,他的四周,就已經出現了三十來個持刀帶劍的士兵,一個個的,那可都是五大三粗、凶神惡煞,跟那年畫上畫的人兒差不多。
還都滿臉兇相對着李思郝,就像是那地獄裡來的惡鬼,想要將他給生吞活剝了。
李思郝努力的讓自己淡定下來,面帶微笑的轉過身來,看向林志渙,徐徐開口道:“原來是林大人您,特約晚生在此一敘,晚生還以爲是誰在搞惡作劇故意嚇晚生呢。實不相瞞,晚生自打二姐進了天字號牢房後,這膽子啊,可就一天比一天小了,而且孃親過世之後,那可是日日吃齋唸佛,就想着,能沾一些佛光、得到西天佛祖的庇佑。今日黃曆上
,可寫着忌出行呢。尤其是陽橋這一塊,可是前不久才鬧過鬼的,今日這又掛滿了這驅魔辟邪的銅鈴,看着晚生這心裡頭啊,直髮怵,聽着這叮鈴桄榔地響聲,那叫一個滲得慌。所以啊,這就想着趕緊回家去了,林大人,您千萬不要見怪啊。”
“哦,這樣,本官答應你,可以不見怪,但是,你誤會了,卻不是本官約你來此的,三公子可否等一下,等到人來了,你見上一見,再走可好?”林志渙使眼色,那三十來個壯士兵,齊齊上前一步,拔出刀劍。
在強光的照射之下,兵器所映射出來的白光,一下顯得更加的冰寒了,李思郝估算了一下自己強力突圍並逃脫出“冷麪林”的抓捕的機率,然後妥協了,笑了笑,坐在了亭子內的一個小凳子上,滿臉賠笑的看向林志渙:“不知道是何人想要見晚生呢?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是我。”孫佳域的聲音,傳了出來。
“還有我。”孫佳林稚嫩的聲音也尾隨而至。
孫員外也邁步跟了上去,鈴鐺一下響的更厲害,“也還有我。”此聲一出,李思郝的心頭一跳,但是面上卻還是很淡定的,看向他們,審視了一番:“你們幾個,都找本公子嗎?”
“對,他們都找你。”林志渙走了過來,在李思郝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事情是這樣的,今日清晨,有人來本官處自首,坦白了一件事情,說他找人代替他的兒子去參加辯論,犯了欺君之罪。”
“辯論?可是之前那一次陛下親自主持的文武之爭的辯論?欺君那可不是兒戲,大人應當秉公處置。”李思郝微微點頭,開口問道。
“本官自然會秉公處置他的,只是當本官知道,前來自首之人,名叫孫佳域的時候,本官着實是嚇了一跳。三公子,你覺得呢?”林志渙看向李思郝,一雙如鷹一樣銳利的眼睛,掃過李思郝。
“孫佳域?他不是死了嗎?這件案子現如今鬧得是全城都知,死的那個舉人就叫做孫佳域,大人,這莫不是有人上門戲耍您呢。現在的人啊,長是長得一張憨厚老實的臉,但其實做出來的事情呢,卻真的讓人毛骨悚然。世風日下,要不得啊。”李思郝意有所指的開口道。
“三公子莫不是在說自己,長得雖然斯斯文文的,卻能做出這樣傷天害理違揹人德的事情出來?”孫佳域按住自家老爹,示意他不要激動,直言開口譏諷。
“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識,爲何要惡言相向呢?而且,在沒有任何證據支持你所述的情況下,你說出這樣詬病我,我大可以告你誹謗。”李思郝看向他,皺了皺眉。
“李思郝,你不再要裝了,我這裡有收據爲憑,你當日跟那個道士一起,收了我的銀子,替我找一個人,做了一張跟我兒佳域一樣的臉,貼在臉上,讓我領着去頂替我兒佳域參加辯論的。
”孫員外看着李思郝那裝傻充愣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算計人的是他,撈了錢拿了好處的也是他,背鍋頂罪的就是自己,憑什麼?
“哦?你說的是假面?既然你提起來了,那本公子承認,是會這門技術不假,雖然這門技術呢,不甚普及,像你這種普通民衆是不會的。但是,你不能因爲本公子天賦異稟、能力超凡,就要栽贓給本公子啊。會這個技術的,放眼整個萬曆,那可都不止本公子一個人,還有,你說有個什麼道士跟本公子一起,你去打聽打聽,誰都知道,本公子信的可是佛教,家母過世之後,家裡請來做法事的也都是白馬寺的和尚,幾時候又會跟道士打交道了?誒,你指控本公子,可有什麼證據嗎?”李思郝看向他,努力的讓自己淡定下來。
那假的孫佳域,那可是頂着那一張麪皮一直到死的,林志渙重金懸賞的金牌仵作,叫落什麼十一的,那可都沒有驗出來,你一個小小的商戶,如何就有證據呢?
說實話,若非四弟整日擔心這件事暴露,自己也不會對它上心。現在看來,上心倒真有好處,至少現在,自己不會慌張。這樣,多疑的林志渙,他也不會輕易的就給自己下定論的。
李思郝見孫員外與孫佳域半晌都沒有動靜,心下一喜,立即開口道:“你怎麼啞巴了,不說話了?”轉而看向林志渙,講道:“林大人,他拿不出證據,那可就是污衊!他犯了欺君之罪,自己不去認罪也就罷了,還強行拉別人下水、跟他一起擔責,真是可恥!”
孫佳域聽完這句話,就笑了,這個李思郝,狂妄自大慣了,而且他一點都不瞭解林志渙,若非有十足的把握,能夠讓李思郝認罪歸案,林大人又怎麼會想方設法的讓李思郝走到這裡來呢。
孫佳域想了想,面帶微笑,對着自己的爹爹伸手,比了一個“勾引”的手勢,孫員外會意,從包袱之中拿出來了一張麪皮,遞給孫佳域。
“這就是證據!”孫佳域拿起麪皮,晃悠在李思郝的面前,然後放在自己的耳側,比對了一下,然後展覽給林志渙看,這才重新走回到李思郝的跟前。
“嘖嘖,在下都覺得,這個製作的跟在下長得是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三公子剛剛也說過,這門叫做假面的技術呢,不甚普及,像我們這種普通民衆是不會的。那麼,既然不是我們這種人能做的出來的,爲什麼這個東西,我爹會有呢?”
“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呢?好,退一萬步講,如果你覺得我應當知情,那好,就算你爹對本公子的指控,並非污衊。但是本公子並不認識什麼道士,你並不能就此污衊本公子參與進了你的這樁‘假死案件’中去了。而且,你孫佳域都能有通天本領、死而復生,又有什麼事,是你做不出來的呢?”李思郝毫不客氣的、將矛頭指向了孫佳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