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顏足足守到了日出時分,秦王的病症才穩定了下來,身子也不再發熱了起來,緊皺着的眉頭的也稍稍舒展了起來,這才微微安了心,囑咐人好生的照顧好爹,然後讓副將趕緊回南疆去。
若不是因爲爹今夜額臨時發病,她還真的以爲爹純屬是心血來潮,想起今年是與孃的結婚二十年紀念日,真的特意跑回來過端午的……
想必,也是副將們不放心,硬要他從前線撤回的。萬曆的二十萬士兵也不是吃素的,秦王在,當然好,但是,戰神不在,他們依舊會打好仗的。
爹就是這樣的一個忠心耿耿的臣子的典型,想起吃飯時候爹孃問起姨母爲何這麼久不曾來王府,秦心顏咬了咬牙,打定主意,便進了宮。
這個時辰,柳筱淑應該是尚未梳洗的,秦心顏也不着急,便獨自站在門外等候,手攜一束牡丹花,清新雅緻,與夏日的清晨美景,融爲一體。
儲秀宮,是整個皇宮內院,秦心顏最熟悉的地方,也是除了秦王府,她來的最多的地方,而柳筱淑是個念舊的人,這裡的花草植株、設計裝潢,從來沒有變過。
秦心顏在門外等候,跟白薇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身子站的筆直,白薇面上帶笑,卻依舊不曾掩蓋她的好奇。
郡主很久沒有來這裡了,而今日貿然出現,又是因何而來,而且,是如此的細心等候,還真是頭一回,是爲何故?
又過了半個時辰,秦心顏站在筆直,紋絲不動,直到一個溫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她才微微側目。
“心顏,你來了。”柳筱淑走上前,指了指秦心顏身後不遠處的石凳子,道:“坐吧,何必拘禮,白薇,你先下去吧。”
秦心顏緩緩落座,道:“娘娘,心顏的記性在女人裡頭算不得好的,但是,卻依稀記得,你上次跟我發誓你絕不會再出賣我,也是在這個地方吧。可是,不出幾日,我就見到白芷拿着紙條去遞給了安若素。”
柳筱淑面上一僵,雖然她知道秦心顏的來意必然是此,她還是來了,避而不見了這些日子,她終究還是得去面對。一步踏錯,步步皆錯,但是,如果不去承認錯誤,那就會一直錯下去。
見柳筱淑沉默,秦心顏繼續道:“安若素死了,被我親手殺死,昭和死了,雖非我親手,但是也跟我脫不了干係,秦無惑也死了,雖然跟我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也跟我密切相關,畢竟我當時也在場。在娘娘的心裡,恐怕我秦心顏纔是那個十惡不赦的人吧,所以,娘娘纔會在最後關頭,依舊選擇向我的敵人投誠,對嗎?”
柳筱淑擡眸,看向秦心顏,依舊只是抿了抿脣,並未發言。
秦心顏眸光逐漸變得冰冷,道:“可是,娘娘,你有沒有想過,心顏做這些,究竟是爲了誰?難道是爲了心顏自己嗎?心顏殺的這些人
,包括聯合育有一女、沒有兒子的賢貴妃,做的一切,除掉的前庭後宮之人,掃清的,究竟是誰的障礙?”
育有一女、沒有兒子的賢貴妃,柳筱淑只覺得頭腦一震,自己在意的完全是皇帝愈發的注意與喜歡賢貴妃,而絲毫沒有看到秦心顏的良苦用心。秦心顏是在利用賢貴妃,幫助自己嗎?確實,她殺掉的這些人,都曾經是支持德妃的,不少是先皇后的王家的支持者。秦無惑更是曾經的儲君,被一朝扳倒,後宮裡面,不服自己的人,全部死的死,進冷宮的進冷宮,這一切,全都是拜秦心顏所賜。即使是現在,自己也看得出來,皇帝雖然待秦無釋極好,也同他議政,卻依舊是有心偏向錚兒的,甚至,前幾日還在跟自己提立錚兒爲儲君的想法。只是,猶豫的還是自己,究竟,要不要讓錚兒坐上那個位置。而自己,當時卻選擇相信安若素,而懷疑一直都對自己忠心耿耿、待自己極爲親厚的心顏……
“心顏,對不起……”柳筱淑怔怔的看着秦心顏,聲音裡帶着幾分顫抖。
“不必了,事情都過去了,幸好我這個人喜歡做兩手準備,不然,若是因了你的緣故,而功虧一簣,那我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跟娘娘心平氣和的喝茶了。”秦心顏冷冷道。
“對不起,心顏,我當時也是鬼迷了心竅,我見你跟秦無釋走得愈發近,而你跟林大人的交情本來就不淺。秦無釋新婚的那一日,你還跟昭雅一起去見了林芷若,我,我便發了慌。以爲你開始選擇幫秦無釋,而秦無釋,他又是個怎樣的人呢?我不敢拿錚兒去冒險,我也捨不得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我,我很亂,對不起,是我的錯,你要如何懲罰我,我都欣然接受。我,我絕無怨言。”柳筱淑將手中的帕子捏的極緊,頭垂了下去,聲音斷斷續續的。
“不必道歉,娘娘現在想透徹了,心顏很欣慰。”秦心顏伸出手,放在了柳筱淑的手背之上。
要是放在以前,她是絕對不會原諒一個背叛過自己的人,更何況,柳筱淑不是旁的什麼人,她是自己的親姨母,是孃親的妹妹,也是自己從小到大都喜歡跟尊敬的人。被最親近的人的背叛與傷害,這種痛,不會有人比她秦心顏更清楚。可是,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嚐到了這種滋味。
也許,這就是宿命。
而是選擇去痛苦,還是釋然,那就是我秦心顏的心境問題了。
秦心顏笑了笑,她知道,在今日來儲秀宮的這一刻,她就已經做了選擇,她突然想放下了,不止是因爲爹孃的緣故,還因爲,她的內心,涌現出了一種叫做憐憫的情感。姨母,她不過只是個奢望丈夫的愛的可憐女人而已,她幫助安若素,也絕對不是因爲想要害我。
前世,姨母因爲這份奢望,她心甘情願的帶着孩子一起自盡,就只是爲了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證明,她是清白
的,她真的沒有謀害昭和。而今生,她因爲這份奢望,她嫉妒上了本沒有必要去嫉妒的賢妃,懷疑上了真心待她的親外甥女,甚至,還幾次三番的幫助傷害過她的敵人,只因爲,她想要這一份奢侈的帝王之愛,以及,衍生出的那一份掌控自己命運的權力。雖然,她並不知道,秦無釋其實壓根沒有想傷害她們母子。
“心顏……”柳筱淑握住秦心顏的手,眼淚奪眶而出。
秦心顏溫柔一笑,拿帕子輕輕的爲柳筱淑擦拭眼淚,如孩童時代一般,開口道:“姨母,不要哭,哭了就醜了,等下陛下見了,又要不高興了。”
柳筱淑一顫,幾乎是囁嚅一般,道:“心顏,你,你還記得……”
“姨母,請一定要幸福,秦無釋他是不會傷害你跟錚兒的,他跟我保證過。”秦心顏道,站起身來,看向遠方的天空:“我既然能夠扶秦無釋到現在這個位置,自然也可以將他一竿子給打下去。所以他應當知道,背叛我的下場是什麼,他允諾的事情,是不會變卦的。”
說罷,秦心顏拍了拍裙襬,做出一副要離開的模樣。
“那我如果希望錚兒當皇帝呢?”柳筱淑突然擡起頭,道。
像是並不意外她會這樣說,身處在後宮這種環境之下,說自己對權力全然不感冒的人,要麼沒有,要麼虛僞。秦心顏清楚的知道,姨母終究會走上這一步的,就算,她曾經真的很厭惡與反感爭權奪利的行爲。
秦心顏正視柳筱淑,道:“那也可以,只是,你必須在陛下的遺詔上面下功夫了,不然,就算是現在立了太子,他日,陛下歸天,你孤兒寡母,勢單力薄,是鬥不過秦無釋的。”
“那要怎樣?”柳筱淑看着秦心顏,已經感覺到了不安。
秦心顏嘆了口氣,道:“姨母你是聰明人,本不需要我來點破。遺詔這種東西,最具有效力的情況,莫過於,在位者死的突然。只有抓住現在這個剛剛穩定下來、秦無釋還沒有動作的有利時機,讓陛下薨逝,你跟錚兒,纔是最後的贏家。姨母,我這樣說,你能懂嗎?”
“……你是說,讓我殺了陛下?”柳筱淑的話纔剛說出口,便慌忙捂住了嘴,緊張的四下張望着,其實周邊空曠的很,並沒有人。
秦心顏攤手:“不是我說,而是我覺得,也到了姨母你做選擇的時候了,你躲了這麼多年,事無鉅細,都是陛下在替你做決定,也該輪到你自己,爲你與錚兒做一回主了。”
柳筱淑搖頭:“不,我不可以,陛下他並未負過我,就算他爲了昭和曾經委屈過我,但是,我怎麼可以爲了自己的一己私慾而殺了他呢?他是我的丈夫,他這輩子,除了跟先皇后拜過堂,也就只有我享受過這種待遇,而且,最近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我終於明白了他是愛我的。我怎麼下的了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