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畢畢剝剝地燃燒着,橘紅的光映照出夜璃歌妍麗的側影,卻抹不去她眸底的那一絲清冷。
望著匣中那支金簪,她靜靜地沉思着。
夜劍等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退到一旁。
對於這個高傲的,出色的女人,他們一向敬佩有加,惟命是從,因此,他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她,一定會做出最理智的判斷。
長久的靜默後,夜璃歌擡起了頭,果決地吐出兩個字:“出發!”
“去哪?”夜劍脫口問道。
“……無象城。”
脣角微微一勾,夜劍笑了——果然,他家小姐,英明睿智依舊,老爺的擔心,想來是多餘了。
濛濛晨光中,一行人再次踏上征程,朝着南方。
夜璃歌走得很慢,步履卻很堅定,那雙淺霜般的眸子裡,看不出任何情愫。
如果。
她一直這樣走下去,那麼,他們的生命,將沒有任何交集。
對於這個世界上的人而言,命運,很玄妙,成功與失敗,也很玄妙,其實愛情,也何嘗不是如此來着?
這是一座無名的村莊,零星灑落着幾十戶人家,有韶齡稚子,追逐嬉鬧,有樸實的婦女,擇着手中的青菜,一切,安寧得不能再安寧。
見到這一羣慢慢走來的陌生人,他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
唯有一對老夫婦例外。
他們的眼裡,只有彼此。
深深地凝視着彼此,脣角噙着幸福的微笑。
夜璃歌的目光,最終停在他們的身上。
凝注了很久。
這一刻,她似乎穿透歲月的滄桑,最直接地,看到黃昏日暮,看到斜陽唱晚,也看到了他,那雙執著而深沉的眼眸——
夜璃歌,你只能嫁我。
夜璃歌,不要騙我。
夜璃歌,我喜歡上你了。
那個男人,以她從不曾見過的認真,一次次叩擊着她的心。
她看到了的。
都看到了的。
如果錯過——
下意識地,夜璃歌攥緊了籠在袖中的雙手,或許,她應該做點什麼。
比如——
“夜劍。”她輕喚出聲。
“什麼?”夜劍回頭,不解地看着她。
“我想去北宏。”她很直接地開口。
“小姐?!”夜劍瞠大了眼——我的小姐哎,您,您這是唱的哪一齣?
“我不想,讓自己後悔。”她看着他,眸中是從未有過的堅決。
夜劍沉默了。
他打小在夜府長大,小姐是什麼樣的性子,他再瞭解不過。
倘若,她說出了口,那麼就意味着,這件事,已經沒有更改的餘地,只是,老爺那兒,皇后那兒,該如何交待?
“你跟我來。”看出他心中的憂慮,夜璃歌朝他招招手,兩人走到一旁,立定。
“你帶着夜府暗衛,仍然趕去無象城,一切,按原定計劃行事,我和皇家影衛去北宏。”
挑了挑眉,夜劍頷首:“好!”
——小姐,畢竟還是小姐,無論在什麼時候,做出的決定,都是明智的。
這樣兩邊顧全,既不耽誤解決南宮闕的計劃,又成全了小姐的心願。
只是,那個男人,真值得小姐如此麼?
作好佈署,夜璃歌長長鬆了口氣,擡頭再朝那對老夫婦看了一眼,帶着這支奇怪的隊伍,離開了這個不屬於他們的世界。
她,終究是夜璃歌。
終究有她的轟轟烈烈。
這裡雖然祥和,卻留不住她那顆高飛的心。
偶爾享受一下平靜,可以,若這樣一生平靜下去,她也不是夜璃歌了。
在一片靜謐的樹林裡,他們分開了,一隊向南,一隊向北,就像一支雁隊,分開後各自高飛……
“夜小姐,”往前行進一段之後,領首的影衛杜衡終於忍不住了,開口詢問道,“爲何要去北宏?”
停下腳步,夜璃歌轉頭看着他,目光坦蕩:“此乃璃歌私事,若杜統領不願前往,可自行返回炎京,璃歌絕不怪責。”
輕輕地,杜衡挑起眉頭——對於這位太子妃的事,他多多少少有些耳聞,難道說,她此去北宏,果真是爲了——?
杜衡的眉眼深了。
他是安陽烈鈞的親衛,向來只從皇命,此次跟隨夜璃歌出京辦事,僅僅看在夜天諍的顏面上。
再有就是夜璃歌的身份,無論如何,她是衆所周知的璃國太子妃,如果任由她在別國出了事,受折辱的,可是整個璃國的顏面,所以,無論怎麼說,他都得呆在她身邊,好好地保護她。
夜璃歌靜靜地看着面前這個男人。
她並不瞭解他,也沒怎麼想過去了解他。
在這之前,他們一直是陌生的。
再說,她也沒有理由,強令他爲自己做什麼,去,或者留,全由他們自便,她所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北宏,她去定了。
她相信火狼的出現,並非無情無由,也相信他的確遇到了天大的麻煩,需要援手。
她去了,就算幫不上他,也算還了他的情,不再欠他,至少心安,僅此而已。
不管怎麼樣,火狼有一句話說得對——他對她,有情。
更重要的是,她對他,亦有心。
若不曾相遇,自是另當別論,可既然上蒼讓他們相遇,那麼她,並不想錯過。
真的不想錯過。
他的堅定,他的不移,她都看在眼底,記在心上,這樣的男人,值得珍惜。
所以,她願意爲他赴湯蹈火。
“太子妃,”沉默的男人忽然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她,“杜衡,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你說。”
“去北宏之後,還會回璃國麼?”
夜璃歌一怔。
他這個問題,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過,她還是很快地給出回答:“回。”
“那好,”杜衡微微地笑了,“我跟您去。”
這支十數人的隊伍,再次開始啓程,朝着北宏的方向,行色匆匆。
深濃的夜色裡,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進入了琉華城。
看着沿街那一派光華璀璨,夜璃歌不由生出種依稀若夢之感。
猶記數日之前,他們在這裡,激情相逢,深吻纏綿,那一刻他們都曾以爲,那樣的相擁相愛,可以持續到永遠。
卻不想,只是一瞬的煙火燦爛。
“太子妃,是留宿,還是過城?”
“……跟我來。”略略思忖片刻,夜璃歌轉身,帶着一行人朝城郊的方向走去。
驚虹別院。
看着乍然翻-牆而入的女子,火狼倏地瞪大了眼。
“怎麼?很意外?”女子緩步走到他面前,嗓音清冷,“外面還有些客人,幫我招呼下。”
“是。”火狼驀地回神,轉身便走,而夜璃歌自己,提步踏上石階,走進不曾點燈的廂房。
空氣中仍然飄散着那種獨特的,只屬於傅滄泓身上的氣息,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只是聞着舒心。
走到桌邊坐下,夜璃歌沒有點燈,只是撐着下巴,任滿室的黑暗將自己包裹住。
半掩的門扇“吱呀”一聲輕響,卻是火狼踏步而入。
伸手點亮燈盞,火狼靜靜地注視着面前這個女人。
她很美。
真的很美。
任何一個時候都那麼美。
難怪。
就連自家一向高傲至極的王爺,在她面前都會失卻自持。
“你家王爺,現在在哪裡?”
“……白城。”
“哦”了一聲,夜璃歌再次開口,“把地圖給我。”
火狼沉默着,取來北宏地圖,放到她的面前。
將地圖在桌上攤開,夜璃歌的目光緩緩遊轉一週,良久沉默不語。
“夜小姐?”火狼有些沉不住氣了,“您打算怎麼做?”
往後微微仰倒,夜璃歌坐進椅中,直直地看向他:“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火狼很誠實地答道,“我只感覺,所謂的‘剿逆’,是個陷阱。”
是個陷阱。
的確是個陷阱。
而且是個挖了很久的陷阱。
現在,這個陷阱不但套住了傅滄泓,還套住了所有的傅姓宗親。
輕輕地,夜璃歌顰了顰眉心。
她知道,這件事很棘手,傅今鋮掌控着整個北宏的兵權,而她,除了手下這十幾名皇家影衛,以及面前這個尚且可以相信的男人,別的,什麼都沒有。
想從那個老奸巨滑的皇帝手中,救出傅滄泓,談何容易?
但,夜璃歌,畢竟是夜璃歌。
再艱難的事,一旦她認定了,都會去做。
“不去白城。”終於,她給出無比確定的答案。
火狼沒有反駁,只是依舊沉定地看着她。
“去宏都。”
“小姐是打算——?”
挑高眉梢,夜璃歌微微一笑,卻什麼都沒說,轉而言道:“天定宮中,有你們的暗線吧?”
邃眸一閃,火狼隨即點頭——這個女人,果然是聰敏異常,什麼事都瞞不過她。
“把與他們聯繫的方式告訴我。”
“好。”並無半分遲疑,火狼從懷中掏出本錦冊,遞到夜璃歌面前,神情謹嚴,“這是宏都所有暗人的名單,還有聯絡方式,請小姐仔細收藏。”
夜璃歌抿住雙脣,拿過錦冊,略掃一眼後,細細納入袖中,然後提起筆,在桌上的空白宣紙上,寫下一排名目,遞給火狼:“兩天內,準備妥當,我們,儘快上路。”
“是,小姐。”火狼畢恭畢敬地應承,接過那張薄紙,轉身出了房間。
微微跳動的燭火中,夜璃歌再次躺回椅中,闔攏雙眸,一隻手放在桌上,輕輕敲擊着,滄泓,滄泓,事情危急,我只能盡己所能,若仍然救不了你,護不了你,那——
一陣風吹來,燭火閃了兩閃,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