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傅滄泓,整個人已經接近癲狂,胸膛裡像有十萬頭野獸衝突來去,想要撕破他的肉體。
“很難受是吧?”
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想解脫嗎?”
“我可以幫你——幫你把心中的力量擴大一千倍,只要擁有這種力量,你可以毀滅整個世界,到那時,再沒有人,能夠阻止你們在一起……”
傅滄泓怔怔地看着那個懸飛於空中的男人,滿眸恍然。
“你——要嗎?”男子俯下身,陰魅面容貼近他的鼻尖。
“不要相信他!”
驀然,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清喝,傅滄泓整個人都振奮了,頓時恢復理智。
閒雲先生眼裡閃過絲惱怒,轉頭恨恨瞪了夜璃歌一眼,飄然而去。
“璃歌——”傅滄泓像風一般捲過去,眸中燃起喜悅的光,“你——”
見他一切如常,夜璃歌深深吸了口氣,握起他的手:“我們,回去吧。”
“回去——”想起被弄得一團糟的熙華臺,傅滄泓神情頓時黯淡下去,“今天的婚儀——?”
“沒有婚儀。”夜璃歌的神情異常鎮定,“滄泓,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好吧。”傅滄泓不再固執,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
回到龍赫殿中,夜璃歌先喚來曹仁,讓他伺候傅滄泓洗漱,又讓他叫御廚房送來飯菜。
“你先吃吧,吃了我們再好好談談。”
傅滄泓安靜地拿起筷子,三口兩口嚥下一大碗米飯,然後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夜璃歌。
老實說,夜璃歌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這副“情聖”一般的表情,大約,這是她強悍內心深處,唯一的弱點。
揉了揉頭痛的腦門兒,夜璃歌輕聲言道:“滄泓,我們現在,不能在一起。”
“爲什麼?”傅滄泓的手不由抖了一抖。
“因爲,你還不夠強大。”
“我不明白。”
“就算再舉行一場婚禮,同樣的禍事還是會發生。”
“那你要我怎麼做?”
“放手。”
“放手?”
“是,現在你必須放手,讓我隱遁一段時間,我需要安靜一段時間,涅磐新生。”
“涅磐?怎麼涅?”
“我也不知道,”夜璃歌擡頭,看了看高遠的天空,她確實是不知道——《命告》中的玄機,她並未完全悟透——或許,經過她仔細參悟,能夠窺破、把握其規則,修改所有的一切,也不一定。
“你需要多長時間?”
“我不知道。”夜璃歌眼裡的神情,沒有絲毫僞飾——這個過程,也許是一天兩天,或者一月兩月,也有可能,是一生一世,都突破不了。
傅滄泓沉默了。
良久方道:“那,孩子呢?孩子怎麼辦?”
“孩子我會盡力生下來,然後好好地安置他。”
傅滄泓再次沉默。
他覺得自己需要思考一下,才能作出決斷。
“如果我不同意呢?”
“滄泓?”
“我就不信,”傅滄泓重重一拳砸在桌上,“解決不了他們。”
“滄泓,不要置氣。”夜璃歌伸出一隻手,摁在他的手背上,“如果連老天都不同意,那隻能說明一件事。”
“什麼?”
“時機,還不成熟。”
“……”傅滄泓沒說話,只是抽了抽鼻子——老這麼無止無境地等下去,有時候,連他也覺得,身心乏力。
“你怎麼?”夜璃歌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想放棄?”
“沒有。”傅滄泓梗着脖子,乾脆利落地答道,“只是,只是不願你再受苦……”
“受苦?”夜璃歌笑笑,“你什麼時候見我怕過苦?倒是呆在天定宮的這些日子,養了一圈肥肉出來,再這樣都快成蛀蟲了,不如出去跑跑。”
“那你打算去哪兒?”
“翠屏山。”
“那,我派一隊禁軍保護你?”
“不必了,”夜璃歌擺擺手,“那實在太招人眼,我還是喬裝改扮,獨自前往吧。”
夜璃歌說罷,從袖中抽出個竹筒,輕輕地擱在他面前。
傅滄泓眉峰微微往上一挑,拿過竹筒,卻沒有說話。
兩人又默默對看了一小會兒,夜璃歌方折身回了屋中,收拾幾件細軟,拿起驚虹劍走出,傅滄泓站起身來,跟在她身後:“我送你。”
“相信我,很快會回來的。”看着他落寞的模樣,夜璃歌心中一陣難受,禁不住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傅滄泓深深看她一眼,立在門邊,目送她遠去。
離別。
離別。
又是離別。
自他們的感情開始以來,最多的,便是離別——爲什麼人生,總有這麼多的迫不得已?無可奈何?
爲什麼他們明明相愛,卻始終逃不開種種利益的算計,人事的紛紜?
……
裹着青色披風,夜璃歌匆匆地走着,穿過一間間店鋪,轉進一座名爲“仙飲”的茶樓中,直上第三層。
半垂的竹簾前,一身錦衣的男子軒然而立,手持一盞茶,臨風淺啜。
“南宮闕。”
夜璃歌準確地叫出對方的名字。
南宮闕手抖了抖,緩緩轉頭,對上夜璃歌的視線:“你居然,找到這兒來了。”
“天定宮裡那些事,是你手下人做的吧?”
“喲,”南宮闕漂亮的修眉往上一揚,“不知夜皇后,爲何如此肯定?”
“少跟我打馬虎眼!”夜璃歌眸噙冽光,“南宮闕,識相的話,趕緊把你的人統統撤走,否則——我不介意讓傅滄泓,來個鐵血大清洗。”
“當了皇后,架勢果真不一樣了,”南宮闕咂咂脣,“就算我撤走所有人,結果又有什麼不同?夜璃歌,你不要忘記,縱我肯放過你,還是有很多很多的人,不會。”
“我知道。”夜璃歌滿眸坦然,“我會把他們一一剪除。”
“就憑你?”南宮闕上下掃她一眼,“夜璃歌,我知道,你很厲害,你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女人,可是你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而這天底下,卻有成千上萬的人,不希望你們在一起,不想看到你們有未來!知道爲什麼嗎?”
“我知道!”夜璃歌眼中躥過一絲熾焰,“因爲利益!因爲他們要維護他們自己的利益!”
南宮闕倒噎了一口冷氣,眼裡卻多了分激賞——原來這丫頭不傻啊。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懂得,倘若你繼續跟着傅滄泓,只會增加他的痛苦和煩難。”
“痛苦?煩難?”夜璃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南宮闕,你愛過嗎?”
“愛?”南宮闕脣角微微朝上揚起,流出絲嘲諷的笑,“這種軟化人意志的玩意兒,我不需要。”
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夜璃歌沒有作聲——因爲曾經,她也這麼認爲的。
如果跟抱持這樣想法的人談感情,無疑是對牛彈琴。
“好吧。”夜璃歌無奈地表示放棄,“那麼,說說看,你千里迢迢來北宏,想得到什麼?”
“當然是把你和傅滄泓成功分開。”
“然後呢?”
“如果傅滄泓失去你,肯定會痛不欲生,而我,就可以藉機在北宏內部製造混亂,替金瑞贏得吞併天下的機會——夜璃歌,如此聰明的你,難道不明白嗎?”
“果然。”夜璃歌點頭,“不是不明白,而是非常清楚。”
“既然清楚,你應該勸傅滄泓斷情,然後毫不猶豫地離開他——你應該懂得,一個成功的男人,不需要感情,一個成功的帝王,更不需要感情!感情,與利益,與權勢,始終是相背逆的。”
“我知道。”夜璃歌點頭,不知道爲什麼,居然生出股想和這傢伙好好談談的想法,“南宮闕,在你看來,天下是什麼?”
“天下——不就是天下麼?”
“你錯了。”
“那你認爲天下是什麼?”
“是——人心,南宮闕,似你這樣冷血無情的男人,縱然掌得天下,又能穩持幾載呢?縱然享盡世間榮華,到最後,又能怎樣呢?”
“嗯?”南宮闕眸現深思,擡起右手捏住下頷,“夜璃歌,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我知道。”夜璃歌涼涼地笑,“是那個男人改變了我。”
“所以,你願意爲他,背棄璃國,你甘願爲他,奪這天下?”
“我不會背棄璃國,我也不會奪這天下,我只會,尋找一條和平解決所有問題的道路。”
“和平解決?”南宮闕眼裡閃過絲謔芒,“夜璃歌,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從古至今,誰奪天下,不經一番血腥廝殺?凡掌權勢者,有誰願意,輕易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是啊。”夜璃歌眸中劃過絲恍然——這話雖然不中聽,但句句說的,可都是事實,是她一直不想面對,卻必須面對的事實。
似乎,在峻酷的現實面前,很多時候,感情將變得不值一提。
“就算沒有可能,”但,只是一轉念,她的脣邊便浮起絲生動的笑,“我也想試一試,爲我們的愛,爲衆生的愛,試一試。”
南宮闕看着她,怔愣小片刻,方道;“看起來,你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你,咱們只能分道,各行其是。”
“其實,”夜璃歌收斂了笑容,“我一點都不想和你做敵人,但是南宮闕,我也想警告你,倘若你真敢對傅滄泓不利,我定然,不會放過金瑞,更不會放過你!”
南宮闕心裡咯噔了一下,旋即生出濃濃的妒嫉——傅滄泓,你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得到她的愛?
“好吧,”聳聳肩膀,南宮闕終於表示妥協,先是吹了聲口哨,然後道,“看在你夜家大小姐的面子上,我可以暫時撤回安插在天定宮中的所有人,不過夜璃歌,你應該清楚,我南宮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遵從的,又是什麼樣的遊戲規則。”
“我知道。”夜璃歌眸中的笑,更加冷冽,“成王敗寇,弱肉強食,你南宮闕,永遠只會服膺強者,誰要是比你弱,你會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的劍,將其宰割分食——這不是世間每個人,冥冥中都在遵從的遊戲規則嗎?”
雖然心裡很清楚是這麼一回事,但聽她當面如此鮮血淋漓地說出來,南宮闕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同時在心中問自己——難道他,真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