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隱道士笑看瀕臨暴怒邊緣的胤祚,一臉平淡地道:“公子不信,便罷了!”
胤祚怒極之下,拳頭都攥得咯咯作響。小虎子見狀急忙拉了自己哥哥一把,扯着他的袖子將他按到了蒲團上,“六哥,這種事兒,信則靈,不信則不靈,犯不着生氣!”
胤祚哼了一聲,一臉寒色。換了誰被詛咒說要死兒子,心情也決計不會好到哪兒去。胤祚雖然生性豁達,但好歹是皇子,那份龍子鳳孫的脾氣一旦被惹了,照樣不遜色旁人。
小虎子看了一眼故作神秘的惠隱道士一眼,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地道:“道長,不妨給我也算算吧!”
惠隱笑着伸出兩根手指頭,道:“這是第二卦。方纔贈與令兄的幾句不算。”
小虎子點點頭。
惠隱仔細端量了一下小虎子的面容,便微笑道:“小公子生於頂頂富貴的人家,此生不消說也是榮華無盡、富貴無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樣好聽的話,小虎子也愛聽,不由便露出三分得意的笑容。
惠隱又繼續道:“且小公子的子嗣緣要比令兄厚實不少!只不過與令兄不同,小公子要滿二十歲以後方纔有子嗣,令兄卻是二十歲以後便不會有子了!”
胤祚又哼了一聲,一副完全不信的樣子。
惠隱好似完全沒有瞧見胤祚的鄙夷之色,捋着鬍鬚繼續道:“小公子天生虎鼻,夫妻宮頗爲飽滿,將來必然夫妻和順,嫡出的子女也會頗多!”
胤祚聽不下去了,便道:“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準?!有本事。你算算我十三弟的過去!”
惠隱聽了,反而一臉信心十足的樣子,聲音擲地有力:“令弟生帶祥瑞!”
胤祚不由面色僵硬住了。
連玄燁原本平和的臉色也凝重了三分。不由開口道:“我這個幼子的確出生帶着祥瑞。”——胤祥出生那一日,泰山白虹貫日。故而便取名爲“祥”。玄燁看了一眼胤祚,又看了一眼胤祥,心下不由百轉千回,胤祚莫非當真不適合嗎?那胤祥……
玄燁便正色詢問:“我這幼子,不知將來會顯貴到什麼程度?”
惠隱微微一頓,旋即凝重着深色道:“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玄燁不由合上眼眸,不發一言。只徑自捻動着腕上的仙桃木佛珠……僅一人之下嗎?那這一人,想來便是作爲皇父的他了。
小虎子自己卻沒心沒肺地可樂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此恭維的話,他聽了自然極爲高興,牙齒都笑得露出來八顆。
惠隱又笑眯眯道:“高居士昨兒送來三百兩黃金,還有最後一卦,不知那位還想算一算?”
玄燁忽的睜開了眼睛,目光凜冽地掃過惠隱道士枯瘦的面龐。“你,算算,我。”
惠隱急忙再度擺手推辭道:“尊駕面相。犯天機之處着實太多!貧道可是個極爲愛惜性命之人!”
玄燁冷冷一笑:“你既知我面相,便該曉得,我是能定你生死之人!!”
玄燁此話一出,惠隱道士頓時臉色都慘白了三分,他乾笑了笑:“尊駕何苦爲難貧道一介方外之人呢?”
玄燁冷色稍稍收斂三分,便道:“那你便隨意算些不不犯天機之處!”
惠隱連連嘆氣,道:“也罷!尊駕之面相,貧道只說三句,一是尊駕福祿壽喜四全。是難得的長壽富貴又多子之相;二,尊駕父母緣分不深;三。尊駕命中克妻。”
蘇簾不禁屏息,若真沒有與惠隱道士泄底。那麼此人着實堪稱半仙了!玄燁是千古少有的長壽帝王,子嗣也極多;他八歲喪父、十歲喪母,的確是父母緣分不深;最後克妻那點就更準了,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孝昭皇后鈕祜祿氏、孝懿皇后佟佳氏——玄燁已經死了三任皇后了。
玄燁擰着眉頭,不由捏緊了腕上的桃木佛珠,沉聲追問道:“那若我想再娶妻呢?”
惠隱乾笑了二聲,毫不避諱地看着蘇簾,敞聲道:“那此女子必然活不過三年!”
玄燁目光驟然冷森四溢。
蘇簾不由瞪大了眼睛,暗暗吐了吐舌頭。這個道士倒是十分敢說話呀!
下山的路上,玄燁臉色沉得像要打雷似的,半句話也不出,嚇得隨行人員更是大氣不敢出,都生怕觸了他眉頭。
倒是蘇簾總覺得高士奇那老頭前前後後好幾次都偷瞄她,叫蘇簾感覺十分不爽。
高士奇是老儒,素來守禮,只是他這會兒腦子裡不停地閃現皇上問惠隱道長的最後一句話,皇上想要再娶妻……便是想再立皇后——那皇上想立誰?可想而知便是這位生育了兩位皇子和兩位公主的蘇娘娘了!
回到孤山行宮,玄燁神情頗有懊惱之色,每每欲言又止的樣子。
蘇簾不是傻子,焉能不明白在石梓山隱觀中,玄燁問的那一席話代表了什麼意思,不由覺得好笑。她可是包衣宮女出身,就算玄燁不嫌棄這點,太后那一關也肯定通過不了,所以她絕無可能登上後位。
何況她對皇后的寶座也不感興趣,且不說前頭三任膈應着她,當了皇后,可不能避居在暢春園行宮躲懶,肯定是要回宮對着那成羣結隊的嬪妃的。所以,悠閒了這麼些年的蘇簾,纔不幹呢!皇后固然極爲尊榮,可是除了尊榮,還有什麼好處?!她纔不傻呢!
見蘇簾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玄燁也漸漸釋然了,便將原本萌生過的打算給掐滅在了萌芽狀態。
迤邐的御船浩浩蕩蕩從杭州啓程迴鑾,隨駕返航的還多了那位曾經的帝師高士奇。
蘇簾披上一件淺水藍雲錦蕉花斗篷,步履徐徐從船艙內走了出來,暖風撲面,盡是溼氣,四禧笑着道:“已經快到山東地界了。皇上下旨叫日夜兼程,看樣子不出三日便要回京了。”
這一路走得極快,玄燁似乎刻意要比預定日期早些日子回去,大約是想給京中鬥得歡實的大阿哥和太子一個措手不及吧?
只不過玄燁尚未給大阿哥和太子一個措手不及,暢春園大總管張潛鱗傳來的急尋,卻給剛到京中的蘇簾一個措手不及。
六貝勒的三阿哥夭了。
弘昉夭了……
最驚愕和氣憤的自然莫過胤祚了,雖然他平日並不十分喜愛這個庶出的兒子,但是他離京的時候那孩子還活蹦亂跳的,回來之後卻沒了,叫他如何能不激憤呢?
西林覺羅氏跪在澹寧殿中,拭淚道:“那段日子,暢春園被圍困,可偏弘昉不慎摔倒,磕着腦袋,昏厥過去,莫說是太醫了,連外頭的大夫都請不到!好不容易,直郡王回京,結了圍困,也請了太醫來,可終究是遲了!”
胤祚雙眼幾乎充血:“太子?!!!”
這一刻,胤祚掩飾不住自己心頭的恨意!若是太子沒有派兵圍困暢春園,若是太子沒有封閉九城,若是及早請來太醫,弘昉便不會夭折!!!
“胤祚!”蘇簾急忙喚了一聲,“你莫要衝動!”
“額娘!”胤祚恨得咬牙切齒,“要是不太子,弘昉也不會——”
“好了!”蘇簾急忙喝止,“弘昉已經歿了,現在做什麼都於事無補!”
胤祚重重跺了跺腳,憤憤不發一言。
蘇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神色戰戰兢兢兒媳婦,便溫聲道:“你起來吧,這事兒,不怪你。”
西林覺羅氏這才鬆了一口氣,“多謝額娘!”
蘇簾又問道:“秋佳氏怎麼樣了?”
西林覺羅氏嘆息道:“哭得昏厥過去好幾次,現在整個人都神智惶惶,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蘇簾也不禁嘆息,秋佳氏好不容易纔得了弘昉,如今乍然夭折,只怕最承受不了的便是她了,於是道:“他失了親生骨肉,着實可憐。你多照顧着她幾分,若是她言語舉止有什麼失禮的地方,你也多寬宥着些。”
西林覺羅氏道一聲“是”,又面含感激地道:“多謝額娘信任兒媳。”
蘇簾微微露出幾分笑容,她自然相信西林覺羅氏,因爲弘昉夭折對她沒有半點好處,反而要落得一個照顧不周的罪名。弘昉只是侍妾格格所出的皇孫,根本不可能動搖得了弘晟的地位,更何況比起弘昉,威脅更大的應該是阿克佔氏所出的弘晗。
阿克佔氏的易孕,叫蘇簾都有些驚訝。她已經生了弘晗和弘暄,如今有身懷六甲了,細細算來,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了。
西林覺羅氏又叫乳母抱了團團喜人的弘晟上前來,五個月大的孩子,奶香四溢,白白嫩嫩叫人看了歡喜不已。胤祚總算見到新得的嫡子,怒意也總算消解了大半,便對西林覺羅氏道:“福晉辛苦了。”
西林覺羅氏忙萬福道:“爲爺延綿子嗣,是妾身的福分,怎麼能算是辛苦呢?”
看着他們夫妻相近如賓的樣子,蘇簾看在眼裡,都無奈得緊。胤祚並不十分喜歡這個妻子,平日相處,也只是徒有幾分尊重罷了。
這樣的婚姻……蘇簾也愛莫能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