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盛開之景,馥郁叢開之地,如此良辰美景,若是少了美人,便是缺憾了,可是若美人太多了,只怕更不妙呢!
蘇簾瞄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瑚常在:一身鮮豔的緋紅色繡球團花廣袖旗服,外罩一個亮紫色縷金如意雲緞小坎肩,架子頭上滿是珠翠玲瓏,耳上掐絲金蝙蝠耳墜上嵌着耀眼的青金石,白如凝脂的皓腕上掛着一條翠如滴露的綠玉手串,如青蔥的纖纖十指上戴着金胎琺琅錦紋護甲,捏一方繡着嫣紅牡丹的絹帕,徐徐近身上來。
瑚爾渾氏的婉轉嬌容也是精心修飾打扮過的,額心梅花金鈿,柳眉蜿蜒入鬢,面上傅粉勻亮,腮上桃色新撲,脣間櫻桃初點,鳳眼中含三分嫵媚、七分風情,端得是華豔動人!
相比,烏雅氏穿着反而就要低調多了,杏子黃的斜對襟旗服,摻銀線繡了簡單的博古紋,頭上飾品不過四五件,渾身透着淡雅優容之態,甚至瑚爾渾氏搶話,她都不見絲毫惱色,只是微微淺笑,端莊立在一旁。
瑚常在瞧了一眼蘇簾,嫵媚輕笑道:“喲!蘇答應也在呢!”她嘴巴里刻意咬中了“答應”二字,語氣頗有幾分尖銳。
這話一出,蘇簾沒什麼反應,倒是玄燁面色不愉了。烏雅氏眼下波動,端莊地靠近蘇簾二步,客氣地福了一禮,徐徐和氣地道:“許久未見妹妹了。”
蘇簾還禮,笑着客氣道:“許久未見——沒想到貴人和瑚常在親近了。”
烏雅氏抿嘴一笑,“瑚常在常常去我的瑞景軒,哦,更常去榮姐姐的雲崖館,走動得多,自然也就熟稔了。”說着她看了一眼一旁面色不怎麼好的玄燁,便福身道:“既請了安,奴才便不打擾皇上和蘇妹妹雅興了。”
烏雅氏笑對瑚常在道:“瑚常在。不如我們去芙蓉園瞧瞧?過些日子蓮花可就該謝盡了。”
瑚常在卻連瞧都不瞧烏雅氏一眼,一副孤傲的樣子:“貴人自己去看吧,可小心!別摔了進去!”轉而卻一臉嫵媚地看着玄燁,語出嬌媚:“奴才過來的時候。見那丁香開得極好,香氣也馥郁,不知皇上可有雅興去瞧瞧?”
玄燁沉着臉色道:“丁香味濃,烏蘇里氏有孕,聞不得。”
蘇簾嘴角抽搐,她與玄燁剛纔從紫丁香花叢中走出來呢,這樣生硬的話,意思的確再明顯不過了。瑚爾渾氏固然華豔動人,只可惜如此大咧咧湊上來,反而叫玄燁反感了。
瑚常在卻沒聽出玄燁話中的不滿和推拒。反而目光中帶着幾許挑釁去瞧蘇簾:“皇上說得有理!不如,讓蘇答應且在此休息休息,奴才一人陪着您去賞丁香如何?”
玄燁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冷冷道:“你身上一股子濃味兒,衝得很。離朕遠一些!”
瑚常在那春華皎月般的豔麗面容頓時僵硬住了,“奴才、奴才……”
蘇簾執着帕子,略遮了遮鼻下,的確是撲了不少香粉呢,蘇簾隔着這麼遠都有些沖鼻子呢。宮裡的嬪妃固然人人都是香噴噴的,可瑚常在,難道是把滿盒子的香粉都倒在身上了?
烏雅氏上來幾步。拉了一下瑚常在的衣襟,溫溫道:“瑚常在,咱們該跪安了。”
瑚常在立刻橫了烏雅氏一眼,她打早就瞧不起烏雅氏包衣奴才的出身,若非礙着位份差距,她早就更加不客氣了。瑚常在好不容易打探到皇帝行蹤。如何肯這麼輕易就放棄了,於是仰着一張委屈的臉,含着幾分羞澀道:“皇上,蘇答應懷着身孕,是不便侍寢的。您在宮中之時。素來是雨露均沾……”
“瑚常在!”未等到玄燁發怒,烏雅氏先一步打斷了瑚爾渾氏的話,“你可是滿洲大家閨秀出身,這樣的話說出口,委實失了教養!”
瑚常在咬牙恨恨瞪了烏雅氏一眼:“上薦君王雨露均沾,免於專寵,疏遠狐媚,本就是嬪妃職責所在!”
“放肆!!!”玄燁雷霆之聲乍響,不過區區二字,卻嚇得瑚常在膝蓋一軟,便又跪在了地上。
烏雅氏也急忙跪下:“皇上息怒!”
瑚常在膝蓋雖是軟的,嘴巴卻還沒軟下來,她目中含淚望着皇帝:“皇上,奴才並非是嫉妒蘇答應得寵,而是連宮中太皇太后都不滿她如此專寵,您就算無須顧慮奴才等嬪妃,也不能不在意太皇太后的感受啊!”
“夠了!”玄燁喝止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揣摩太皇太后的心意?!”
這話刻薄得叫瑚常在瞬間臉色發白了,她急忙辯駁兩句:“皇上!六宮雨露均沾,方纔能使皇嗣豐盈——”
蘇簾嘴巴一歪,雨露均沾?是希望那雨露往你身上沾吧?
玄燁卻冷聲打斷了她的話,道:“瑚爾渾氏,御前失儀,着降位答應,即日譴回宮去,交宜嬪管束,閉門思過!”
降位、幽禁,兩項懲罰從玄燁口中說出來的時候,瑚爾渾氏已經癱軟在地上,渾身彷彿沒了筋骨。她當年入宮之時,因是滿軍上三旗,故而就算父兄官位不高,也還是得了個正六品常在的位份,她自詡美貌,孜孜博求聖寵眷顧,卻不爲君王所愛,自始至終都只是個常在。如今好不容易伴駕來到行宮,卻因這兒有個狐狸精迷惑着君王,害得她一次也沒有得到皇上臨幸。她全力一搏,不惜觸怒龍顏,想要喚醒皇上,卻沒成想落得如此地步!
“奴才恭送皇上!”瑚爾渾氏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見已經烏雅氏向皇上跪安,不遠處,皇上竟然攜着那狐媚子的手,同登上帝王的儀輿。
“瑚答應,咱們回見了。”烏雅氏起身,淡淡道了這麼一句。
瑚爾渾氏一愣,方纔知道“瑚答應”便是她了!她瞬間回過神兒來,她竟然被降爲答應了!!這怎麼可能,她是滿軍上三旗貴女啊!!怎麼回事位份最低的答應呢?!原本常在的位份她就相當不滿足了,她覺得自己最低也要居嬪主之位,最低也得死個貴人啊!她怎麼可以是區區七品的答應呢?!
回到澹寧殿,沉默依舊的玄燁突然開口道:“蘇蘇……要不然朕晉你個位份吧。左右你有了身孕,朕封你個嬪,也不爲過。”
蘇簾卻搖頭了,“要是封了嬪,頒金節、年節還有兩宮壽辰,我都少不得要去列席、磕頭。我不想回宮,一刻也不想,我不想……和你的嬪妃們打交道。”她如今頂着個答應位份就罷了,這樣的身份,什麼場面都不需要列席,也不需要給兩宮請安,就算她貓着不出門,也沒人能挑出毛病來。可是若封了嬪,可就不一樣了,就算她能以養病爲由住在行宮裡,也是到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壽辰的時候,莫說是生了病,只要有一口氣也得爬着去!!否則只怕就有人口誅筆伐了!居尊貴之位,自然有相對於的規矩和責任!故而蘇簾寧願舍了位份,也要過輕鬆舒心的日子!
蘇簾不喜歡那麼麻煩,位份越高,麻煩就越多!何況,她也感受得到,太皇太后不喜歡她,宮裡的嬪妃更不喜歡她!安全起見,她自然還是能離得多遠就多遠!能不和她們碰面就不碰面的好!
瑚爾渾氏固然是蠢人一個,卻也足可見後宮對她並不歡迎!她如今落在旁人眼中,也算得上是盛寵了!在行宮裡,尚且不得痛快,可想而知若是回到宮裡,指不定有多少明裡暗裡的手段招呼上來呢!她如今已經不是一個人,肚子裡還有她的骨肉,如何肯叫孩子與她一同去承受那些勾心鬥角呢?
“我早就說過,我不想回宮,也不想要什麼尊位。我不是烏雅氏,沒有她的八面玲瓏,紫禁城的日子不是我這種人能過得下去的。”——否則當初她也不會設法離開宮闈了。你爭我斗的日子,蘇簾只願在野史中見識一下,卻不願親自參與,因爲那從來都暗藏了鮮血淋漓,人這輩子,什麼都可以玩,唯獨自己與孩子的命是不能拿來玩的!她寧可鴕鳥地呆在暢春園,也不願回宮!因爲這裡起碼安全一些,不是誰的手都能伸過來的!
玄燁大約是料到蘇簾會有這番話,只長長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勉強她的心意,“都怪瑚爾渾氏,竟然如此放肆!佟氏竟然選了這個人伴駕,她是誠心給朕找不痛快的嗎?!”
蘇簾忍不住笑了,瑚爾渾氏也算是一朵奇葩了,當着玄燁的面兒就敢如此放肆,也怪不得她如此美貌卻如此不得寵了。完全是個衝動又沒腦子的大花瓶嘛!這種人縱然心存敵意,卻是危害性最小的一類人。所以蘇簾並不以爲怒。
而佟貴妃……應該沒膽子給玄燁找不痛快,頂多是想讓她不痛快罷了。不過陰差陽錯,結果鬧得玄燁比蘇簾都不痛快罷了!
玄燁消了幾分火兒,方纔道:“還是烏雅氏識趣些……”
蘇簾頓時一愣,烏雅氏……?此番瑚爾渾氏堵上來,是否有她從中使力氣的緣故呢?蘇簾看得出來,瑚爾渾氏對烏雅氏這個位份高於她的嬪妃並不尊重,只怕烏雅氏對舉止放肆的瑚爾渾氏也早有不滿了吧?不過——這對她並無害處,反而少了個添堵的人,所以這會子蘇簾也懶得在玄燁面前拆她的臺,畢竟烏雅氏的確很識趣、也很有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