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的腿怎麼——”守城將官瞥過那個孤清冷傲而俊俏的身影,總算沒把“廢了”兩個字說出口。
與其說是不敢,到不如說是打從心裡頭生起的一種不忍。
也許在見過無雙公子後,絕大多數人都會不忍提及他的殘缺。
沒人注意肖傾宇剎地寒白了臉。寂冷如刀鋒的沉默片刻後,他淡漠而有禮地開口:“有勞將軍關心。舊病復發而已,肖某的腿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的。”
轉而詢問:“肖某帶來的那株還神草可給陛下煎服下?皇都那邊有何消息?”
“回稟公子,陛下已經服下藥汁,至今仍昏睡不醒。皇都那邊李生虎將軍已率軍前來接駕。”
“嗯。”無雙公子看着自己的手,點了點頭。
忽的揚聲:“雲火?”
一個八十四雲騎利索出列,單膝下跪:“屬下在!”
“推肖某去陛下帥帳。”
雲火爲這個命令怔愕須臾。
以公子的驕傲要強,如果可以的話,他是絕對不願意別人幫他,遑論這麼件輕而易舉的小事了。
“怎麼?”肖傾宇轉向他,依然溫潤如墨玉的眼眸。
“啊,屬下遵命!”疑惑歸疑惑,雲火還是毫不猶豫地遵從了無雙公子的命令。
還是第一次離公子無雙這麼近,雲火敏銳地發現,公子的手緊緊抓着輪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公子在……緊張?
總覺得公子在回來後變了。
推着輪椅,雲火卻是心不在焉。
昨夜看到山頂上炸開公子的聯絡煙火,弟兄們匆忙趕到荒廟門前,卻看見那個天下無雙的男子靜靜跌坐在荒廟臺階之上,似乎已等了他們很久很久。
那個白衣無瑕纖塵不染的男子卻沒有看向他們,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然後所有人發現,公子他,站不起來了。
公子解釋說是舊疾復發,因爲雙腿的情況本就不穩定。
當然,他們都相信了——八十四雲騎永遠不會懷疑公子無雙的話。
回來後的公子依舊處變不驚,淡靜若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然而,這樣的公子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似乎,
變得更孤僻,
更憂鬱,
也更纖細敏感。
開始喜歡呆在有光的地方。以前他們從不知道公子竟如此渴望亮光。
甚至晚上睡覺之時,也要點一盞徹夜不熄的油燈。
一有風吹草動便會從睡夢中驚醒,然後怔怔盯着燭火發呆,一夜無眠……
雲火不知道公子究竟怎麼了。
胡思亂想間,竟已不知不覺推着公子來到了帥帳前。
雲火忙斂心神:“公子,我們到了。”
“嗯。”無雙公子頷首。
見公子沒有進一步的指示,忠心耿耿的雲火頓時犯難:是將公子推到這兒轉身離去呢,還是將公子推進帥帳?
一時間他進退兩難。
不過以公子的個xing,應該想自己進去吧……
“雲火,推我進帳。”肖傾宇出人意料地下令。
“是。”雲火掀起簾門,推着無雙公子進入帥帳。
隨着離寰宇帝牀榻的距離越來越近,雲火心頭的yin霾也越來越濃重。
隱隱約約中,似乎自己離一個難以接受的真相越來越近。
反觀輪椅上靜坐高華的公子無雙,從他平靜的面容上,絲毫看不出些許端倪。
雲火只覺喉嚨發乾:“公子?”
肖傾宇閉上眼睛,不出聲。
寰宇帝的牀榻已近在他身前,然而肖傾宇竟還沒叫停!
忽然之間,這個身經百戰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驍勇雲騎竟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輪椅止住。
雲火再也推不下去了,再往前走,公子就要撞上寰宇帝睡着的牀榻。再往前走一步,就要墜落絕望的深淵!
周圍安靜得屏息。
肖傾宇在看着自己白皙的手心,彷彿忽然間對掌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看得很專心,很仔細。
然後,他攥起了拳頭,彷彿,把自身的命運握在了手心。
飄渺的聲音流水般盪滌過寬敞帥帳。
“雲火……他在哪兒?”
他在哪兒?……
雲火想笑,又想哭!
他就在你面前啊!!
公子,他就在你面前呀!
你怎麼會問他在哪裡呢!?
既然已經在屬下面前瞞不下去了,肖傾宇卸掉了僞裝,靜靜道:“雲火,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雲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着:“屬下……屬下……”
肖傾宇依舊笑得讓人如沐春風:“他,在哪裡?”
雲火發出一聲宛若野獸瀕死前的淒厲嗚咽!
肖傾宇收回放在手上的目光,清冷如月的眼神射向前方:“他在肖某跟前嗎?”
邊說邊探出手。雙手首先觸碰到了紅木雕琢的牀沿,冰冷的的觸感令他微微一顫。
纖長的手指緩緩遊移。
他的手,肩膀,脖頸……終於撫上了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細心的,柔柔的撫摸着。
飛揚的劍眉,長長的羽睫,挺直的鼻樑,細薄的雙脣。
眉眼,身軀,體溫,氣味……那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他,早已融入自己的骨血,即使化骨成灰。
肖傾宇終於知道。
有些記憶會被時間焚燒掉,而有些人,是會被埋在心底生生世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