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顧卿卿閒聊了約半個時辰,溫秋夫人才姍姍來遲。她換了身藕荷色的衣裙,顯得端莊又不豔麗。一到亭中,就急着告罪。 “溫秋夫人不必多禮,我今日是以晚輩的身份到訪的,夫人將我視作普通子弟便可。”我急忙攙扶起她。 出嫁的女兒被丈夫休掉,無論是什麼原因,女方總會受到他人異樣的眼光和言語的摧殘。回到孃家,身份自然也極爲尷尬。尤其是在這種大家族中,流言蜚語最會使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 “按年齡我虛長你們一輩,我便不客氣喚你杭賢侄了。”溫秋夫人和氣地說,眉眼彷彿也帶了絲笑意。平日裡,她們避世而居,新鮮面孔見的也少,今日能與我接觸,心中確實開心極了。 我們分別就座,帶來的丫鬟們也各自立於一旁。 我不忘初衷,問道:“溫秋夫人,可否給我們說說夏裳姑娘的事呢。” 溫秋夫人細細道來:“可能你也猜出我的身份了,我是內相柳織的夫人——韓秋嵐,也是韓家唯一一道被夫家休妻的恥辱。夏裳便是我從柳府中,帶回來的貼身侍女。” 顧卿卿雖然不知道柳織與溫秋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聽了溫秋夫人的這一番話也是十分震驚了。 “我把她帶回韓府時,她才七八歲。那個丫頭心靈手巧,嘴巴又甜,很討人喜歡,很快便與韓府的上上下下都混熟了。直到一個月前,她出門替我置辦一些東西,就再也沒有回來。”說到這裡,溫秋夫人透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沒想到,她竟會爲了那點小錢做了逃奴。” “逃奴?”我不解地問。 一旁的嬤嬤回話道:“回大人,在韓府爲奴的奴才們,都是簽了死契的。平時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能回來,都要在門房處報備的。逾期未歸,便以逃奴論處。夏裳出門那天,秋嵐小姐給了她千餘兩銀票,誰知那丫頭見財忘義,就沒再回來。小姐心善,說是批了她回家掃墓,還想着多拖一天,她還能跑的遠點,就不會被抓回來了。” “嬤嬤別說了,夏裳應該有她的難處。與其守着我這個失了勢的長小姐,還不如給她自由,讓她出去做個小生意什麼的。”溫秋夫人制止了嬤嬤的抱怨,又問我,“爲什麼杭賢侄對夏
裳那麼感興趣呢?” “這個……只是單純的好奇。”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不知哪位夏裳姑娘有什麼特點呢?” 溫秋夫人靜下心好好的想了想說:“細想來,她今年應該有二十二歲了,身長約五尺三,出門時穿的是淺青色的素布衣衫……” “不知夏裳姑娘的守宮砂,是否與其他姑娘一樣點在右手掌心呢?”被我看過的掌心的兩個姑娘,臉上又出現了一團紅暈。 溫秋夫人看了一眼嬤嬤,嬤嬤替她回答說:“爲了方便嬤嬤們每月檢查府裡的奴婢是否爲清白之身,入府前每個人右手中都會點上硃砂,夏裳自然也不例外。” “不知夏裳姑娘平日裡可否佩戴什麼首飾?”我接着問,若是不出意外,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可以判定那具女屍的身份了。 “夏裳曾與我說過,她只要一戴些小玩意,手腕上便會起紅疹子,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好那些玩意了。”溫秋夫人好奇地開口問,“她說過這件事只告訴了我,賢侄是怎麼知道的?” “夫人請節哀。”接着我便把發現焦屍的情形一一告訴了她們,刑部調查的部分自然閉口不言。 聽了我的推論,溫秋夫人手抱佛珠、雙手合十爲之誦經,眼淚卻不經意間滑下。 “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讓她一個人去的。”溫秋夫人再也平靜不下來,趴在嬤嬤的身上嚶嚶哭了起來。 “不知夫人當日指派夏裳姑娘去幹什麼?”我知道此時說這些只會徒增溫秋夫人的傷悲之感,但儘早破案既是我的職責,也可以告慰夏裳姑娘的在天之靈,“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當日我讓夏裳帶着銀票,去到奇珍閣請一尊菩薩。當時事發突然,只有我、嬤嬤還有夏裳我們三人知道。” 夏裳失蹤是一個月以前,焦屍發現是半月以前,我想了又問:“夏裳姑娘失蹤之前,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嬤嬤與溫秋夫人都搖了搖頭。“啊!”一個丫鬟像是想到了什麼,說:“夏裳失蹤前有一段時間每晚都樂呵呵的,我們都私下笑她,是有了小情郎了,她也沒有否認。那個人的名字是什麼來着…好像叫小七。” 終於找到了線索,我是應該慶幸今天我從那個壓抑的地方逃脫了嗎?
事不宜遲,我要回刑部在京城內找出這個所謂的‘小七’。 “今日打擾府上了,杭其下次定來當面賠罪。” 我起身準備離去,卻聽到溫秋夫人說:“大人請留步。不知我可否將夏裳的屍首帶回下葬呢?” “按照刑部的規定,案子還沒結之前,屍首還不能下葬。”我很抱歉地說,“對不起,這件事情我幫不到你。在下告退。” 溫秋夫人的哭聲在我走了很遠的時候,還能隱隱約約聽到。多年間的相互陪伴,感情自然也比平常人深得多。我不禁同情那個看似還高高在上的夫人,命運總是喜歡奪取她們本就不多又難以獲取的真情。 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對她說,或許不說才能讓她的心中一直保留着那個天真善良的夏裳吧。 我一路飛奔到刑部,途中很稀奇的沒有遇見任何人,我懷着難不成盧幀盧大人這個加班狂給大家放假的想法,推開了大門,下一瞬間——我看到了地獄。 黑着臉的李涯、盧幀還有馬璃素就立在我的面前,其他人一臉目不忍視的表情看着手中的書卷,假裝什麼都看不見。 “我……”我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麼,卻被盧幀給頂了回來。 “大家都在辛苦的查閱古籍,想要找出點蛛絲馬跡,你作爲刑部尚書不以身作則,還跑了出去。你覺得你這樣對嗎?……”盧大人洋洋灑灑地批評教育了我半個時辰,以他口渴難耐作爲結束,而我的頭羞愧地都快貼在地上了。 盧大人剛說完,李涯又拍着我的肩膀說了起來。他先是與我稱兄道弟,然後又說了我帶頭脫離工作的影響,最後表達了他對我的失望之情。 最後我訕訕地看了看馬璃素,她溫柔地笑着,給我的壓力卻遠超那兩人。 “杭郎,你這一下午都跑到哪了?是跑到輕袖閣在美人膝頭聽曲子了呢,還是又在哪勾了一羣小妖精呢?”她到我身上嗅了嗅,“哎呀,種類還挺多的呢。” 馬璃素雙手握拳,指節捏的咯咯直響。我終於知道顧卿卿在水榭上,不斷向我吹胭脂的目的了。不是爲了看我打噴嚏出醜,而是在這埋伏着呢。 “啊…別打…我知道屍首的身份了。”我拋出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若是這招也不行,吾命休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