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太沒有信心，而是一切從來沒有給過她信心。天空下的人嬉笑怒罵，她卻站在雲端，與任何人都毫無關係，她伸出手去，人們驚惶地看着她，停止哭笑，滿臉虔誠地跪拜，還有人拼命拽着她的手想爬上去，她收回手，手腕被勒得發紅，疼到心裡，就背過身去，不再看他們。 或許某天她會走到某一家之上的那朵雲上，定居下來，那家人歡欣鼓舞，拼命炫耀，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都羨慕那家人。可她仍在雲端，獨自一人看着他們相擁歡喜，一切和她沒有半分關係。 可能人一出生就是要往上爬的，大多至死也爬不了多高，他們卻爲這一段一段小小的距離而竊喜，於是心中滿足。可公主呢？她生來就已經在最高處，退無可退，又該往何處去？ “所以你答應嗎？還是說你要什麼？”她這一板一眼的說話方式我實在受不了，我拖出椅子，在她面前放好，風流倜儻地飛身一坐，用此生最爺們兒的音色說：“憑什麼你想嫁我就樂意娶？” 她神色難得微動。 我趁機揚着眉毛道：“你不就是一個公主嗎？有什麼好得意的，說得像自己要昇仙了似的。我告訴你啊，既然你還是人，人嘛，什麼最重要，魂啊，其他的什麼名利浮華啊都是身外之物，公主也不過是個稱呼罷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說我要娶媳婦，我要一大堆阿堵物做什麼，那樣的話我寧願娶一個活蹦亂跳會哭會鬧的好姑娘。” 話是這麼說，但是阿堵物我還是很喜歡的。 “婚姻裡最重要的是什麼，愛呀，就你現在這水平，也就個初級，有朝一日沒得到幸福，純粹是你個人修煉的不夠，怪不得旁人。” “愛？我該怎麼做？”公主凝神。 “嗯……你現在用力想一想，你這輩子有沒有誰讓你難以忘記，見了一面還想見的人？” “……大皇兄，呃，還有二皇兄。” “……”得了，近親還是已故之人。 “還有……”她眼波流轉，好像想起了什麼人，疑慮道，“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我好想再見他一面。可是他說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她蹙了蹙眉，表情有些難過。 這不就是相思嘛，可能只是她不知道而已，我進一步確認：“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臉很紅，然後……心跳的很快。” “不會，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裡很安靜，有些我說了別人也不會懂的話，不用說他就明白，我們一起仰望過靈鶴西遷，成千上萬只仙鶴從雲中掠過，遮天蔽日，他還教過我怎麼用桃木和雄黃酒驅趕惡靈，臨走的時候他給我看了黃道山海圖，我看到了許多無法想象的山川盛景……真的很開心。” 原來是個神棍，還真是志同道合的兩個人。 “那你爲什麼不把他找回來，這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啊。” “他不想留下來，我又爲什麼要留？我能看出來留在公主府的日子他一點也不開心，我希望他每天都高高興興的，我喜歡看他笑的樣子。”她神情認真，彷彿在努力回憶什麼。 “那他……牽過你的手，或者，抱
過你嗎？” “他經常抱我。” 我承認這一刻各種齷齪想法一起涌進我腦中，但我馬上有意識到，好像有什麼搞錯了。 “他……多大？”我試探地問。 “和你差不多吧。” “你呢？” “當時大概八歲。” 我想我真的有必要好好教育她一下。 爲了防止王朝被破壞，爲了維護天下的和平。我，大理寺少卿杭其，要放大招了！ “喵……” 不知哪來的野貓叫了一聲，我心裡一驚，腳步一錯，牽着公主往假山石內側靠了靠。 “杭大人，爲什麼我們要穿成這個樣子？”公主在我身後問。 我扯了扯有些小的下人裝，比了比手勢，不要說話。 我想過了，公主觀念問題的根源就是她離人間煙火太遠了，今日我們喬裝打扮偷偷溜出去，帶她感受一番普通人家的其樂融融，說不定…… 可是宮禁森嚴，禮法嚴正，我們當然不能大搖大擺從正門走出去，據我打聽了解，公主府西南有一角門，每天這個時候會有下人將府中一些垃圾雜物運出去，我已經巧妙地迷倒了司職的兩個下人，到時候……哈哈哈，天衣無縫。 我與她一前一後推了垃圾車，低着頭向門口走去，眼看着就要到了，卻見一隻手臂橫過來攔在我們面前，紅錦繡金鱗的緊袖甚是精神好看。 我把頭又低了幾分，壓着聲音道：“侍衛大哥，小的們是照例推垃圾出宮，還煩勞大哥不要爲難小的們。” 面前魁梧的侍衛深深嘆了一口氣，毅然跪下：“還煩勞大人和公主殿下不要爲難下官，出了什麼事下官可萬萬擔待不起。” 沮喪。 我坐在書房前的臺階上，公主默默坐在另一邊，兩個人都換回了正常打扮。 我感覺自己的智力受到了非人的折辱，伸出兩隻手支住額頭，風吹落花香滿地，一時庭院裡陷入了安靜。 “杭大人可是心中不快？”公主試探地問。 我將心中所想俱與她說了，她沉思片刻，端正站起身，清音正色道：“本宮要出宮。”周圍樹葉微動，她又說，“有杭大人陪同，今日不必備車輦了。” 於是我們就大搖大擺地從正門出宮了…… 所以我之前做的那些算什麼？我以掌覆臉，無語問青天。 公主很官方地給我解釋了，總結概括一下就是：老孃最大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我疑惑：“那殿下爲什麼不常出宮遊玩呢？” 她同樣疑惑地問我：“我一個人出宮有什麼意思？”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索性帶她到處逛逛，買了點新鮮的小玩意，她看起來沒什麼反應，但我知道，她心裡非常歡喜。 “臣沒想到，殿下如此出宮，侍衛竟也不跟隨。”我一路觀察下來，似乎周遭並沒有藏什麼人。 公主輕輕哼了一聲，舉起剛買的糖葫蘆竹籤尖銳處向太陽穴刺去。我攔之不及，卻見破空飛來了什麼，正擊在竹籤上，糖葫蘆脫手滾落一邊，我細去尋卻不見什麼暗器，八成是石子之類的不易辨識。 公主抖了抖手腕，向前走去，背影很是無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