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沉微微勾脣,回道:“的確是許久不見。”說着已經做了一個擡手的動作,緩緩道:“坐吧。”
天明淡淡斂眸,便是擡腿用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走了過去,然後在白沉的對面坐了下來。
他先是微微擡眼打量了一眼四周,四樓的大小遠沒有前面三層那麼大。大體也就是兩三個房間那麼大的空間,但是除了樓梯這一面,其他三面都有着拉門,打開就能出去,三面都是陽臺,最外面,被木製的柵欄圍住,圍欄大體有成年女子腰那般高度。然後側邊還有一個小樓梯可以直接上到四樓樓頂,四樓樓頂也是平的,但是四周卻是斜的,不知道當初那位前輩怎麼設計的,若是下雨了,四樓這裡三邊就會形成水幕,但是雨水到了三樓樓頂便會被直接排到樓下,也不失爲一種雅觀。
白沉淡淡的打量了一眼天明,然後淡淡的開口道:“我覺得你還是更適合穿白衣,這身黑色的衣服,並不適合你。”
這話倒是讓天明神色微微一動,只聽他淡淡道:“白衣易髒,染上血跡,並不好清洗。”天明接着道:“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像七長老那樣,可以做到衣不沾血。”他錯看白沉開過來的眼神,似乎淡淡的掃視着摘星樓四樓的擺設,開口道:“聽說你經常會來這裡。”說着,天明已經將頭轉了回來,再一次望向白沉,然後輕輕哼了一聲,接着道:“也不嫌瘮得慌啊。”
當初他們就是在這四樓找到了孤字令,還有一具冰棺,但說是冰,應該又不是冰。畢竟它在這裡待了近百年卻絲毫沒有融化,僅這一點,就不像是簡單的冰。可摸上去又的確是涼的,涼到徹骨的那種。而這冰棺之中,還有這兩具屍體,對,的確是屍體而不是白骨。
這兩具屍體自然就是百年前那位孤字令的主人,以及,他青梅竹馬的戀人。
當然還有還有許多竹簡,竹簡的主人是那位孤字令的主人,他在自殺前,寫下來他們所有的故事,用的是影夜的文字。但這對天明或是白沉而言,都不會造成什麼閱讀障礙。
然後整具冰棺被他和白沉埋進了土裡。
“不過,這裡還是一點都沒變。”
白沉微微點頭,脣角似乎帶着極淡的笑意,卻並未言語,只是拿起酒壺,將擺在兩人面前的酒杯緩緩斟滿。許久之後纔是緩緩道:“準備什麼時候離開?”
天明拿起酒杯,緩緩擡眼:“大抵很快。”說罷,已經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白沉似乎輕輕一笑:“你就不怕我在裡面下毒?”
天明卻沒有任何反應,將酒杯緩緩放下,又自己拿過酒壺,將酒滿上:“那你下了麼?”說完,未等白沉回話,便又接着道:“不過下了也沒用,畢竟……我百毒不侵。”然後他在心裡默默補了一句,拜你所賜。
白沉輕輕的搖了搖頭:“便是百毒不侵,也並非就一定不會中毒。”他淡淡的看了天明一眼:“不過,下毒這種無聊的事,我是沒興趣去做的。”
天明輕輕的哼了一聲:“我來此,只有一個問題要問。”說着,他擡起眼眸,直視着白沉的眼睛:“我阿公阿婆的死,究竟和你有沒有關係?”
白沉拿着酒杯的手輕微的顫了顫,卻是啓脣輕笑,淡然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白沉靜靜的看着天明,半響終於是將酒杯放下:“有關係。”
“怎麼,想像殺了屠尺一樣,也殺了我爲你阿公阿婆報仇麼?”
天明在聽到白沉的回答之後,眼眸及其輕微的顫了顫,手指一點點攢在一起,嘴脣微微顫抖,神情似笑卻又帶着一絲悲涼,許久之後纔是冷笑一聲,眼睛閉上覆又睜開,緩緩的吸了一口氣,又吐出:“既然如此,我自是要替阿公阿婆報仇的。”
“好啊。”白沉依舊是那副淡淡笑着的模樣,但是此刻的笑容卻是變得有些恍惚:“那十日後,還是這裡,我等你來殺我。”
咔嚓——天明手中杯子頓時碎裂成兩半:“白沉!你究竟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白沉頷首低聲的笑了起來:“你不是想殺我麼,那我就給這個機會,僅此而已。”
“難道你以爲我殺不了你麼!”以他現在的武功,頂多也就和兩年前的屠尺持平而已,對上白沉,的確……毫無勝算。
“是啊!”白沉依舊在笑。
天明被白沉無所謂的態度激怒,不由得喊道:“白沉!”
“不是說孤夜素來淡漠,喜怒不形於色麼……可其實,怎麼還是像個孩子呢,還是沒有長大啊。”
天明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爲什麼這麼生氣,但他卻是儘量的使自己平靜下來,冷冷道:“既然你這麼想死,那我自然會成全你。”
……
待天明離開之後,白沉纔是極淡的輕咳了一聲,沒有回頭,卻彷彿是對後方的人開口:“出來吧!”
隨着白沉的話音落下,白沉身後的額那扇門便是被緩緩拉開,非墨緩緩從外面走了進來。
“爲什麼要來?”
非墨卻是淡淡道:“你要知道,你現在不可能是荊天明的對手,如此,爲什麼還要一個人出來見他。你知道如果他剛剛對你出手的話,你會有多危險麼?”
白沉聳肩,替自己滿上一杯酒,一飲而盡:“我高興,我怎麼做還用不到你來教。你有管我的興致,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從你那個好師妹手中拿回公子要的東西。”
非墨微微斂眸:“此事,我自有辦法。”說着眉頭緊皺:“你現在,並不適合飲酒。”
“你能有什麼好方法,你對無影,從來都是束手無策的,不是麼?”白沉眉頭稍挑,非但沒於放下酒杯,反而又替自己倒滿:“至於我,反正都已經喝了,喝多喝少也就沒有什麼區別了。”說着,已經又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夠了。”非墨眉頭皺的更緊了,往前走了兩步,將白沉手中的酒杯奪走,放在了一旁:“別再喝了。”
白沉手掌握拳,放在嘴邊,發出幾聲悶咳,然後淡淡道:“真是沒勁。”
“我實在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非墨眉頭緊皺:“十天之後,跟荊天明比武?就憑你現在這種情況?你是瘋了吧!”
白沉眸子微斂:“沒什麼差別,反正我和他,總歸是要有這一天的。”也總是要死上一個。
“說起來,當年若不是無影執意跟殘月離開,現在白無常的位子,還指不定是你還是她。”畢竟,單以殺手而論,無影的確是當之無愧的最適合的人。
而非墨的心,就過於軟了,他在乎他師父,在乎無影,甚至即便是對他,都會心軟,所以說這種人怎麼回事適合成爲白無常呢?
非墨聽到此話後,眸子更是沉了下去,他稍稍抿脣,沉默不語。
白沉稍稍偏頭:“我就是不能理解,那個女人對你從來沒有過真心,所有的笑也都是假的,所以爲何都七年了,你還是放不下。”其實他這話說的不完全對,那個女人對非墨到也不能算是虛情假意,但至少,她沒有將非墨看的那麼重,否則就不會放棄非墨,也不會選擇離開,雖然,這對於非墨來說,也是一件好事。比如說,如果將非墨與殘月放在一起比較,那個女人選的一定是殘月。
他與公子之所以一直太欣賞這個女人,就是因爲,她永遠是明智的,哪怕是衝動的時候,也會知道怎麼選擇,纔會對她最好,甚至於,滴水不漏。
可是非墨卻不知道,從他的角度來看,那個女人對他,應該只有利用,利用他在這座城裡活下去,利用他拜了七殺老人爲師,又利用他離開這座城,在最後還要利用他救走自己的弟弟。
可是即便如此,爲何非墨還要對無影割捨不下呢?
“非墨,你覺得,公子交給你的任務,你真的能夠完成麼?”白沉看着非墨,緩緩斂下眸子:“因爲那個人是無影,所以,你完不成的。”
非墨沉默了,他淡淡斂着眸子,並沒有回答,許久之後纔是再一次緩緩開口道:“那荊天明呢?”
“你們並不是真的兄弟,甚至不應該是朋友,你們只會,也只能是敵人。可你,又爲什麼要救他呢?”
白沉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時那麼想了也就那麼做了,不會有爲什麼。”他慢慢的將酒全部喝掉:“我知道你們是怎麼說我的,黑無常麼,能從哪裡走出來的,就沒有正常人,都只是殺人的工具,是瘋子而已。”
“包括我自己,在這之前都是這麼認爲的。”
“我和你不一樣,你有師門,有師父,雖然是十二長老之一,但實際上和其他長老的交集並不深,但我卻一開始就和他們一半的人有着接觸,至少比你要熟悉很多。可我依舊可以看着三哥,五姐去死,甚至不覺得有什麼錯,即便我幾乎是被他們看着長大。也可以毫不猶豫對其他人下手,因爲那本來就是我的任務。在我的眼裡,人命這種東西和死物不會有太大的區別,包括我自己的命,都可以犧牲和利用。你說的沒錯,我和天明從來就不是什麼朋友,因爲我們的結識與深交,從一開始就是充滿算計的。”而感情這種東西一旦摻雜了一分算計,便得不到十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