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尋轉眸四下裡張望了一番,神秘兮兮地點了點頭,回以肯定的答覆。
黎夕妤見狀,心中大喜,連忙道,“快,拿給我看看。”
季尋立即便走上前,自懷中摸出一張枯黃色的牛皮紙張,小心翼翼地交給了黎夕妤。
黎夕妤將其打開,快速掃了幾眼,眸中的光亮便愈發濃郁。
片刻後,她復又將這副地圖交還給季尋,神情格外鄭重,“設法傳信給少爺,請他暫且離開戰場,商議要事。”
“好!”季尋重重點頭,隨後立即轉身,走出了這間帳子。
在季尋離開後的半個時辰裡,黎夕妤的心裡始終有些不安,她在帳中來回踱步,所有的焦急都寫在了臉上。
這時,司空文仕又輕聲開了口,道,“丫頭,伯父知道你心中不安,既然放心不下,那便去尋他吧。想來這時堇宥他也該回到軍中了。”
黎夕妤聞言,轉眸望着司空文仕,眼中有期冀,又有些猶豫。
“丫頭,想做什麼,便去做吧……”司空文仕又道。
此番,黎夕妤終不再躊躇,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點頭。
她快速離開,穿行在軍營之中,向着主帥營帳走去。
尚未走近,便見帳子裡亮着燭光,她便突又心生怯意,下意識放慢了步伐。
卻突然,有人掀開帳簾,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聞人貞,而他走出帳子時,擡眸正巧望見了黎夕妤,臉上竟露出幾分喜色。
“阿夕,你來得正好!”聞人貞大步走來,“我正要去尋你!”
黎夕妤有些不解,“聞人兄,你爲何要去尋我?可是有事?”
聞人貞輕輕點頭,“是少爺有事找你,快些進去吧!”
聽了這話,黎夕妤心中一驚,一顆心撲通亂跳,面上神色卻一切如常。
“多謝聞人兄告知。”她微微拱手,便擡腳向前走去,最終掀開帳簾,進了營帳。
剛一入內,便有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籠罩在周身,黎夕妤一眼望去,便迎上了司空堇宥的目光。
他此刻的目光深邃無波,卻含帶着幾分陰冷之氣,令她立時僵直了身子,頭皮發麻。
而帳中還站着三人,分別是季尋,聞人玥,以及司寇瑕。
與司寇瑕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黎夕妤察覺到來自於對方眸中的幾分高傲,那高傲中又摻雜了幾分不屑。
一時間,她的心又沉了下去,近幾日來積壓在心中的所有不悅,都縈繞在心間,漸漸升騰,即將爆發。
帳中燃着一鼎香爐,應是爲提神而設,有嫋嫋煙氣升騰而起,散着一股清香。
可聞見這香氣時,黎夕妤竟判別不出這究竟是什麼氣味!
且那清香中,彷彿還夾雜了幾絲旁的味道,並不純正。
黎夕妤正疑惑間,司空堇宥卻在這時開了口,“你來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伴着濃濃的疲倦,聲音卻不輕不淡。
黎夕妤的心又顫了顫,這才仔細去打量司空堇宥。
但見他髮絲凌亂,銀白的戰甲被鮮血染紅了大片,一眼看去分外觸目驚心。
黎夕妤便不由自主地心疼了起來,她很想問他可有受傷,很想走上前去,照顧他……擁抱他……
可千般眷戀萬般擔憂,最終皆化作了淡淡的一問,“少爺尋我來,究竟有何吩咐?”
許是她的神色太過淡漠,總之司空堇宥在頃刻間眯起了雙眼,一雙大掌也驀然握緊。
於是,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冰冷,道,“敵方的兵力分佈圖已到手,我已決意明夜潛入敵營探探虛實,你隨我同去。”
黎夕妤聞言,心中卻驀然一驚,連忙問,“少爺爲何要以身犯險?此事完全可以交予旁人去做!”
“此時我們手中的地圖尚不知真假,倘若它是假的,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故此,唯有我親自去方可!”司空堇宥立即便回。
黎夕妤細細思索了一番,認爲他所言不無道理,卻仍舊覺得此事絕不至於由他親自出馬。
無論是聞人玥,亦或是荊子安,這二人都有能力將此事辦妥。
然司空堇宥如此堅決,她便也無法勸阻,好在她也將一同前往,心中多少便有了些許慰藉。
可就在這時,那道熟悉且高傲的目光又望了來,黎夕妤下意識轉眸,望向司寇瑕。
但見司寇瑕正高擡起下巴,冷冷地望着她。
一時間,有個念頭自心底升起,黎夕妤再度望向司空堇宥,問道,“少爺,明夜一同前往敵營的,還有何人?”
“還有司寇姑娘。”司空堇宥沒有半點遲疑,當即便答。
果然!
黎夕妤的目光黯了下去,掩在袖中的一雙手臂忍不住顫抖着,卻強自保持鎮定,又問,“可還有旁人?”
“只有我們三人。”他回。
陡然間,黎夕妤的心已沉至谷底,她咬緊了牙關,倔強地開口,“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干擾二位的合作。少爺,明晚的行動,我不參加!”
她話音一落,便見司空堇宥的目光更加陰冷了,周身皆散發着怒意。
片刻後,他開了口,道,“此事由不得你,我心意已決,明晚子時動身,不得有誤!”
他的話語十分強硬,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黎夕妤的身子顫了顫,將牙牀咬得更緊了,最後瞥了司空堇宥一眼,便赫然轉身,拂袖離去。
她這一眼,包含了太多情愫。
有悲痛,有不解,有怨念,更有不甘。
她不明白,如何也不明白。
不過是一個司寇瑕,他曾經那般狠心地拒絕過她,如今又爲何會被她迷了心竅?
幾乎是一路小跑着,黎夕妤回到了自己的帳中。
她不曾燃燭,便撲在了牀榻之上,陷入黑暗。
腦中閃過的,無不是司空堇宥那張淡漠的面容。
耳畔迴響的,也全都是他冰冷的話語。
時至如今,他對她的情,究竟都去了何處?
而他又將她,置於何地?
帶着困惑與悲痛,她漸漸熟睡。
可她並不知曉,在她睡熟後,有個人站在她帳外,守了整整一夜。
直至天將破曉,那人爲免被旁人瞧見,方纔擡腳離開。
在他走至半路時,前方道路上突然多了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見到他後迅速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禮。
“少爺。”那人出聲喚道,話語低沉卻有力,“屬下已查出些眉目了。”
司空堇宥站定腳步,出聲問道,“查出什麼了?”
但見男子立即起身,上前兩步走至他身側,附在他耳畔,輕聲道,“少爺,辛子闌來自……”
男子低聲耳語了一番後,便又退回至兩步外,定定地望着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對於男子告知的事竟無半點意外,彷彿早有預料般。
片刻後,他擡了擡手臂,示意男子退下。
待男子離開後,他再度轉眸,望向黎夕妤所在的方向。
他便如此靜默地望着,目光幽深,然周身卻凝聚着一股無形的……悲涼。
這夜子時。
黎夕妤換了一身夜行衣,將自己收整得乾淨利落,便朝着與司空堇宥約定好的方向走去。
然還未到達約定之地,她便遠遠地望見了那兩道身影。
寂夜星空下,徐徐清風中。
一男一女,身形皆修長,並肩站在遠處,正說着什麼。
而在他們身側,分別站着三匹馬兒,正是竺商君、雲若,與陌央。
陌央便是最早發覺了黎夕妤氣息的,它晃動着腦袋,眼眸之中似有光芒閃爍。
黎夕妤強忍着心中的悲痛,一路走去,到得二人面前。
“少爺,我來晚了。”她的面上仍舊強裝淡漠,不去看任何人,嗓音有些低沉,卻無半點歉疚之意。
“尚不算晚,上馬吧。”只聽司空堇宥淡然回道。
他說罷,三人便齊齊有了動作,翻身上馬,一氣呵成。
黎夕妤並不知曉他們今夜要如何去往敵營,卻安安靜靜地低垂着腦袋,跟隨在司空堇宥身後,一言不發。
也不知爲何,今夜他的速度並不快,陌央輕而易舉便能跟上。
可司寇瑕卻有些不耐了,只聽她道,“阿宥,時間緊迫,我們理應快馬加鞭,速去速回纔是。”
聽了司寇瑕的話語,黎夕妤的心中自然有怒意升起,卻並未察覺到司空堇宥的氣息有任何變化。
可他終究開了口,“陌央尚未長成,倘若快馬加鞭,阿夕便會被我們遠遠拋下。”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顫,下意識便擡眸望向他。
她能夠瞧見他筆直的背脊,能夠瞧見他隱隱約約的側顏,輪廓仍是那般剛毅好看。
而他此話一出,司寇瑕便也默不作聲,再不敢開口多說一言。
此段路程,於一個時辰後終結。
三人到得瀚國邊關易寧城,於城牆外一處守衛十分薄弱的地帶停下了馬。
三人下了馬,將身形掩於夜色之下,迅速向城牆下方靠去。
司空堇宥與司寇瑕衝在了前方,趕在敵方守衛發現他們之前,先行解決了對方。
隨後,二人又自腰間各取出了一隻抓鉤,抓鉤上連着細細的鐵絲線。
待黎夕妤走近時,二人已將抓鉤甩上城牆,又將鐵絲線的另一端系在了腰間。
“阿夕,過來。”司空堇宥低聲吩咐着。
黎夕妤自知情況緊急,故此不敢怠慢,連忙走去了司空堇宥身側。
下一刻,她只覺腰間一緊,一隻手臂堅固有力地攬住了她。
隨後,她又跌入了那個熟悉且寬闊的胸膛,聞見了他衣間清淡的氣息,一顆心止不住地顫動着。
“摟緊我。”他的嗓音自頭頂傳來,竟有些輕柔。
黎夕妤聞言,心跳地愈發倉促,卻乖乖地伸開手臂,環抱住身前男子的腰肢。
而這一刻,她察覺到一股冷戾之氣自一旁傳來,毋庸置疑,那是司寇瑕。
然她並無心理會司寇瑕的心情,反倒將司空堇宥抱得更緊,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胸前,脣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很快,司空堇宥有了動作。
他一手扣着黎夕妤的腰肢,另一手抓着鐵絲線,雙腳踩着牆壁,迅速向上攀登。
這城牆不高不矮,黎夕妤卻並未感受到半點顛簸,唯有滿心的安然。
雖不知此次前來一探虛實的行動,司空堇宥爲何一定要帶她,可她已有許多日不曾與他有過這般親密的相處。此刻能夠緊緊相擁,哪怕時間如此短暫,她也心生絲絲甜意……
而這時間,於黎夕妤而言,竟當真短暫。
彷彿只有片刻,他們便安然落定,到得城牆的另一側。
司空堇宥終是鬆開了她的腰肢,她便也不得不鬆開緊緊抱着他的雙臂。
入了城後,三人的行動便自如了許多。
城中守衛遠不如城外的多,且主街道兩側甚至掛着兩排火紅色的燈籠,照亮了漫長的夜。
司空堇宥與司寇瑕對視了一眼,低聲道,“司寇姑娘,依照先前的計劃,煩請你去往城東,仔細探查!”
司寇瑕有片刻的遲疑,最終仍是點頭應下,“好,那你二人一切小心。”
“恩。”司空堇宥輕輕點頭,向司寇瑕拱手,“姑娘一切小心。”
說罷,司空堇宥便帶着黎夕妤,走在了易寧城這條最寬敞的道路上。
二人並肩行走在道路正中,望着頭頂的燈籠,黎夕妤的心,再次漾起漣漪。
她不由想起在半年以前,司空堇宥曾爲她掛了整整一座府邸的燈籠,那燈籠泛着暖意,照在她心間,照亮了她的餘生。
她正回想着,脣角再度不由自主地勾起,甚至下意識便向身側的男子望去。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的,她竟與他目光相撞。
她甚至瞧見了他眉宇間的幾分深情,瞧見了他眼眸之中,自己的身影。
這一刻,周遭沒有旁人,更沒有司寇瑕,她終是覺得心裡舒暢了許多。
“阿夕。”只聽司空堇宥開了口,出聲喚她。
這一聲呼喚,彷彿夾雜着濃濃的思念,就連嗓音也有些顫抖。
黎夕妤的心間涌起幾分酸澀,莫大的委屈在這一刻襲遍全身。
她輕輕咬住下脣,努力迎上他的目光,低聲道,“少爺,這些時日,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了……你在意了司寇瑕,你與她成雙入對,卻全然將我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