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相對的那一刻,司空堇宥清楚地看見了辛子闌眼眸中的驚愕。
幾乎是在一瞬間,他明白了這道目光的意味:是黎夕妤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一顆心生生地疼着,司空堇宥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搖了搖頭。
隨後,他見辛子闌轉眸望向黎夕妤,臉上掛着溫柔的笑意,雙脣張張合合,也在輕輕搖着頭。
很快,黎夕妤緊張的神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失落與寂寥。
他與她曾那般親密,對於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簇,他都再瞭解不過。
故而此刻,即便她被綾緞遮了眼,他也依舊猜得透她的心思。
雙臂忍不住輕輕顫抖着,司空堇宥強忍着心底巨大的悲痛與強烈的衝動,轉身離開了。
他的身形落寞且孤寂,一步一顫地穿行在山林中,腦中不時回想着過往的種種,只覺心頭鈍痛無比。
近兩日來,黎夕妤總是有些心神不寧。
她總覺身邊似乎多了些什麼,卻又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摸不見。
僅僅只是感覺,那渺茫又微妙的感覺。
尤其是方纔,那種感覺更加強烈了,似有一隻手牽引着她的心扉,竟令她心生悸動。
她忍不住去問辛子闌,卻被告知周遭沒有任何人。
她稍鬆了口氣的同時,卻又覺得失落極了。
自從陌央出現後,她的心事明顯加重了,很多時候她忍不住向辛子闌打聽外界的事。
可辛子闌迴應她的,永遠是這樣一句話:“關於外界之事,我也並不能知曉。小妤你如今只管安心養傷,待眼睛治好後,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如此,黎夕妤便也唯有壓下那顆躁動的心,靜心養病。
“子闌,”她又開了口,問道,“近日來,怎麼極少見到陌央啊?它去了何處?”
辛子闌的臉上仍舊掛着淡淡的笑意,卻暗自長嘆。
他自然不能直言陌央此刻正與竺商君待在一處,便道,“怕是腿上的傷還未好利索,它就忍不住去外面肆意奔跑了。”
黎夕妤聽信了辛子闌的解釋,心底卻有些悵惘。
她再沒了先前那般的好興致,便緩緩站起身,“子闌,我有些乏了,想回屋睡會兒。”
說罷,不待辛子闌迴應,她便已然轉身,向屋內走去。
在這山林中住了兩月之餘,她已全然熟悉了屋裡屋外的路況,故而走得頗爲順暢。
辛子闌站起身,並未追上黎夕妤,只是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有些複雜。
黎夕妤這一覺睡醒時,已到了黃昏時分。
她覺得有些口渴,便輕輕喚了兩聲,“子闌……子闌……”
並無人迴應,她感受不到辛子闌的存在。
“興許,是去捕獵了。”她如此想着。
便獨自起身下了牀,向一旁的木桌走去。
她知曉,在木桌之上,放置着一隻茶杯與一隻茶壺。
她到得桌邊,伸手探向桌面,卻忽然觸及一股熾熱!
她被這熾熱所燙,連忙收回了手臂,卻也因此不慎將其推至木桌邊緣。
“砰!”
下一刻,瓷器碎裂的聲響直直傳進耳中。
有水花四濺,濺在她的衣角,令她覺得滾燙無比。
她眉頭微蹙,於慌亂中蹲下身,伸手探向地面,欲將碎裂的瓷片拾起。
“嘶……”卻突然,手指生出一陣刺痛,她被那瓷片割破了指尖。
她連忙收回手,察覺到有鮮血溢出,一滴滴地落在地面。
她突然便有些慌張,不知這傷口是深是淺。
她僅僅猶豫了片刻,便以衣角擦拭着鮮血。
片刻後,她的動作突然頓住,手指停在半空中,竟輕輕顫抖着。
一顆心不安且狂亂地跳動着,她將受了傷的手指湊至鼻前,嗅了嗅。
“小妤,你怎麼了!”辛子闌的聲音在這時響起,隨後便聽他衝進了屋中。
不出片刻,辛子闌到得她身側,瞧見碎了一地的瓷片後,他雙眉一擰,連忙俯身,欲將黎夕妤扶起。
可他的指尖尚未能觸及她的衣襟,便生生停住。
只因爲,他瞧見她顫抖的雙肩,感受得到來自於她的濃濃悲苦。
辛子闌心頭一緊,不祥的預感生出,他連忙自她身側蹲下。
瞧見她指尖的鮮血後,他立即伸手,抓住了她的掌心。
隨後,他自衣角撕扯下一塊布料,正要替她包紮時,卻聽她開了口,問,“子闌,方纔被我打碎的這隻碗中,裡面盛了何物?好燙。”
“是我爲你煎好的湯藥,還未轉涼,自然會燙些。”辛子闌不假思索,立即便回。
可他話音剛落,黎夕妤的手臂便猛地一顫。
他連忙去看她的面容,卻只瞧見了悲痛與無助。
“小妤,究竟出了何事?”辛子闌的一顆心也隨之揪起,眼中透着憐惜與不安。
“我……”黎夕妤出了聲,肩頭卻顫抖地愈發劇烈,“子闌,我……我的嗅覺,消失了……”
此言一出,辛子闌驀然瞪大了眼。
他有些不敢置信,連忙伸手探上黎夕妤的脈搏。
可他反反覆覆診了數次,卻並未發覺任何異樣。
“小妤,你的脈象平穩,一切都很正常。”辛子闌雙眉緊鎖。
突有兩行淚水自那潔白的綾緞下流過,黎夕妤的話語中含帶着哭腔,“難怪這些時日,我總覺得周遭的氣味都淡了很多,想不到……”
辛子闌的眉頭越擰越緊,此刻黎夕妤的模樣令他覺得挫敗至極。
這也是一生中頭一次,他開始質疑自己的醫術。
爲何?爲何他診不出半點異樣?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小妤她……怎會突然失去了嗅覺?
臉上的淚水很快乾涸,留下淺淺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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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夕妤的心已沉至谷底,此番突然失去了嗅覺,與當初失去了光明相比,並未遜色幾分。
只因她天生嗅覺敏銳,這麼些年來,嗅覺始終是她最引以爲傲的東西。
可是如今……老天爺卻偏生連這也要剝奪……
她抽回了手臂,緩緩站起身。
辛子闌能夠知曉她此刻的悲痛,爲了令她心中好受些,便道,“小妤,一切都不必擔憂,有我在,有我這個神醫在此。無論是眼睛,還是嗅覺,都一定會恢復如常的。”
將辛子闌的話語聽在耳中,黎夕妤自然聽得出這其中的安撫之意,便淡淡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縱然她悲痛欲絕,又能如何?
兩個多月前,若不是辛子闌及時趕到,她怕是早就沒了性命。
而如今她還能好好地活着,就連眼睛也有望治好,她還有什麼好怨恨的?
只是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令她一時無法承受。
她踱步至牀邊,將自己摔在被窩裡,再也不想開口多說一句話。
辛子闌見狀,連忙走近,執起她的手掌,替她處理着指尖的傷口。
鮮血沿着他的手掌流淌,溫熱又滾燙。
“子闌,”突然,黎夕妤開口喚他,道,“再過三月,倘若我這雙眼睛還未有所好轉,你……便離開此處吧。”
辛子闌的手臂一抖,險些碰到黎夕妤的傷口。
她的嗓音有些低沉,繼續說着,“就在方纔,我已然想得通透。左右我這一生也就如此過了,有沒有眼睛,似乎也並無所謂。可是你不同,我雖不知曉你的身份來歷,但也明白,像你這種醫術無雙的人,自然肩負着重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地方,一定有某些事物,正等着你。”
辛子闌快速替她包紮完畢,便坐在牀邊,深深地凝望着她。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她的臉頰。
可最終卻停留在半空,再也無法降下半分。
他終究還是沒有那個勇氣,饒是再小心翼翼,也生怕驚了她。
最終,他只得輕輕握住她的手掌,道,“小妤,在一切尚未結束前,我不會離開你。若不能看着你安穩幸福,我即便是離開了,也斷不會安心。”
將他的話語聽在耳中,黎夕妤不作迴應。
她抽回自己的手臂,側身而臥,佯裝睏倦。
辛子闌無聲輕嘆,最後看了她一眼,便起身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日裡,辛子闌總會帶來許多東西,湊至黎夕妤的鼻前。
可無論是何物,她都聞不見半分。
唯有每日裡的慣常服藥,才能令她嘗得到幾分苦澀……
她的心境一日比一日糟糕,縱然辛子闌爲她吹奏玉簫,她也再生不出最初的愉悅。
直到這一日……
約莫未時,她服過藥後躺在牀榻上,卻久久也未能入睡。
腦中閃過諸多畫面,無不與過往有關。
突然,她隱約聽見了一陣腳步聲,十分輕淺,令她一時不敢判定。
卻又在這不確信中,察覺到幾分異樣。
似乎在這間木屋裡,除她之外,還有一人!
這個念頭自心底升起時,她先是一驚,而後立馬便坐了起來。
“子闌?”她試探性地喚着。
無人迴應。
“子闌?”她又喚了一聲,“是你嗎?”
此番,依舊無人迴應。
可心底的某種直覺,卻在這時肆虐而涌。
她看不見,也聞不見,更聽不見什麼,然直覺告訴她:此時此刻在這屋中,一定還有一人!
既然不是辛子闌,那麼……
是他?
伊鬧鬧 說:
祝大家雙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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