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灩櫻紅若花瓣的脣角輕輕勾起冷然的弧線來,是誰下的手其實並不難猜。
“會下這樣藥效可怕的瀉藥,無非就是要令我出醜罷了,這手段一瞧便不是男人會使的。而這個大殿中,這般嫉恨我,又有膽子,有能耐下此手的也便那麼寥寥數人而已。”旖灩拉了鳳帝修再度淡淡開口。
方纔她最先懷疑的便是顧皇后和驕陽公主,那宮女被鳳帝修拍飛出去時,她便盯向了顧皇后,顧皇后的臉上有慌亂,驚懼之色閃過,可就在她認定是顧皇后所爲時,鳳帝修給那宮女灌下了茶水,宮女腹瀉不止,顧皇后臉上卻又閃過了詫異不解之色來。
若是顧皇后下的手,她不可能會不知那茶中是何種毒,這又讓旖灩疑惑了起來。
之後那宮女未及細審便死了,能在鳳帝修眼皮下悄無聲息地殺掉那宮女,除了莫雲璃便是夜傾,她當時便又盯向了中臺。而中臺上,蓮華公主顯然很是詫異,似沒想到那宮女會突然死掉。夜傾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來,更看不出曾出手過,但他身側坐着的天香公主卻分明驚嚇太過,整張臉白地跟張紙般,雖面上盡是驚懼,但那驀然靠在身後宮女身上的動作,卻透着股鬆了一口氣的無力感,眼睛中更是有三分不容錯認的僥倖,這已經足夠旖灩認定是這女人動的手腳了。
“高雪瑩總歸是天乾國的公主,倘使那宮女不堪折磨供認出她來,那對夜傾來說也並非好事,只怕是方纔事發,高雪瑩太過驚懼露出了什麼破綻,叫夜傾發現了端倪,這纔會出手替高雪瑩善後的。”旖灩言罷,驀然扭頭盯向鳳帝修,眯起眼來,又道,“你幹嘛要替這女人治病,惹出爛桃花來,如今倒要我來倒黴!”
鳳帝修被旖灩質問卻想到了不久前旖灩在珍巧閣和天香公主不愉快,後因此惱恨於自己,氣極的事情來。相比那時候,她此刻似發牢騷又似吃味的態度,簡直就叫他心花怒放。
因旖灩的質問,鳳帝修心情驀然就好了起來,狹長的鳳眸一眯湊近旖灩,勾起脣來,道:“我早年欠了人情,給她治病不過是還此人情罷了,灩灩可千萬不要多想,也大可不必爲此吃醋。”
旖灩見鳳帝修雙眸晶燦,卻譏誚挑眉,道:“我吃醋?別說笑了,她高雪瑩夠資格讓我吃醋嗎?”
大殿中一番變故,氣氛便地凝滯,隆帝見那宮女竟就這麼死了,更是怒不可遏,沉聲道:“這宮女到底是何來歷,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在宮宴上做此下毒之事,太子,此事便交由你調查,務必要將罪魁禍首給朕找出來!”
隆帝言罷,君卿洌忙單膝跪地領旨,隆帝便又安撫地瞧向旖灩,道:“令霓裳郡主受驚了,宮中竟藏有此膽大包天,苞藏禍心的宮女,朕定會查明真相,給郡主一個交代的。”
旖灩欠了欠身,揚聲道:“皇上,臣女受些驚嚇實在沒什麼,怕只怕這宮中藏有的惡人並非只此一個,今日這惡人倘使目標不是臣女,而是皇上,那纔是真真的糟糕。”
旖灩言罷,中紫國的朝臣們面色大變,一陣紛亂。隆帝卻從旖灩的話中聽出的暗示來,確實,今日這宮女能受人指使毒害旖灩,難保下次不會對他這個皇帝下手。想旖灩出醜的人隆帝心裡也有數,對那宮女的來歷他心中自然也有所猜測,此刻更是老眸微眯,殺機浮動。看來這宮廷之中是太不乾淨,得肅清一下了,混入他國奸細這可不是能夠馬虎之事。
“太子,朕令你今日起接管禁衛軍,將這宮廷上下掘地三尺,給朕好好整肅一下,細細排查,將這宮裡所有的牛鬼蛇神都給朕抓出來,一個也莫放過!”隆帝不禁再度下命。
旖灩這才淡淡瞥了眼天香公主,卻見她正垂着頭,肩膀卻在微微顫抖。
隆帝要清查宮廷,只怕這皇宮中各國安插的細作們要遭殃了,鑑於天香公主的作爲,她定會向君卿洌建議好好查查天乾的細作,夜傾安排在中紫皇宮的人,這次即便不能全部抓出來,也定要叫他損失慘重不可。
呵呵,旖灩想,夜傾勢必會將這筆賬算在天香公主頭上,顯然天香公主也很清楚這一點呢。
禁衛軍統領原本是顧皇后的孃家子侄,顯然皇帝因她方纔的話,對這次的事兒很是介懷,連顧皇后也被懷疑了,隆帝將禁衛軍交給了君卿洌,這倒也是意外的收穫。說起來,她倒還要謝謝天香公主呢。
顧皇后聽聞隆帝的話,臉色難看,她的父兄不知費了多少氣力,這纔將禁衛軍一直把持在手,這些年隆帝一直寵信她和君卿睿,可如今竟一句話便將禁衛軍交給了東宮。這個霓裳郡主,果真是她的剋星!
顧皇后下脣險些被咬破,接着她擡眸飛快瞧向殿側伺候着的陳嬤嬤。陳嬤嬤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瞥了眼不遠處站着的小宮女,小宮女當下便向旖灩走去。
皇后見狀垂下了眼眸,原本她便是要對盛旖灩下手的,沒想到她的人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被別人搶了先,這可真是禍害人人得而誅之啊,可見盛旖灩有多麼的招人恨。
不過如今也好,生出這樣一場事兒來,想必盛旖灩的防備心和警惕性都會有所鬆懈,她的人在渾水摸魚的施展動作,成功的可能性便更大了。
“郡主的衣裙沾染了污垢,請隨奴婢前往整裝梳理。”一個小宮女在旖灩身後盈盈一俯身,恭謹地說着。
旖灩回頭卻見那宮女正盯着她染血的裙襬,一雙美白分明的剔透眸子裡有着兩分惋惜。旖灩微一揚眉,道:“怎麼?你很喜歡這裙子?”
宮女聽聞這話才一下子回過神來,似受驚地擡眸瞧了眼旖灩,見她面上掛着和氣的笑容,並沒任何惱意,這才又低了頭,恭敬地道:“奴婢之前在宮裡的伺衣局當差,也染過布料,郡主這裙子染得真是好看,就這樣毀了實在可惜。”
鳳帝修聞言瞥了眼那宮女,道:“今日灩灩也累了,這宮宴惹人厭,我看不必麻煩一場去換衣了,左右赤朱果已經拿到,咱們這便回去吧。”
旖灩聽罷目光依舊在那宮女身上,見她垂着頭一言不發,對鳳帝修的話倒是半點反應都沒有,旖灩不由挑了下眉。這宮女反應自然,態度恭謙,舉止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可她的直覺卻總覺她有問題。何況她並未忘記方纔顧皇后瞧見鳳帝修掌飛那宮女時臉上的驚懼慌亂,以及後來她瞧見那宮女腹瀉不止時的一剎那詫異。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她倒要瞧瞧這宮女想做什麼,瞧瞧還有多少人在暗中窺視着她。
故此,旖灩微微一笑,起了身,衝鳳帝修道:“一身血腥味,即便要回府也先換了這裙子再走,我去去就來。”
旖灩會介意身上的血腥味?鳳帝修聽聞她的話眸光一閃,眼見旖灩跟着那宮女緩緩離開,他目光淡淡落在那宮女的背影上,銳光隱現。他雖沒看出這宮女有何問題,但顯然旖灩是懷疑了,既然旖灩覺着此宮女有問題那便定不會有錯。
剛剛出了事,在這風口浪尖上竟然還有人打旖灩的主意,這叫鳳帝修心中一股怒火洶洶升起,清明的眸子也瞬間暗沉了下去。不過旖灩顯然是想一探究竟,將計就計的,他這會兒若隨了出去,自然便會打草驚蛇。且他也很想看看,到底是誰,又在使什麼壞心眼。
鳳帝修眸光瞬忽又恢復清明,淡淡回頭,舉起杯盞,卻在擡腕時衝對面殿側站着的一個伺候的太監瞧了眼,那太監接收到鳳帝修的目光,躬身上前給人斟酒,卻做出酒壺已空的模樣來,一個請罪託着空酒壺忙出殿而去。
殿外,旖灩隨着那宮女走了幾步,突然止步,道:“對了,方纔王家妹妹的繡鞋上也沾染了血跡,你且等等,我去尋王妹妹一起換衣。”
旖灩說話間便要轉身,那宮女忙緊跟一步,道:“郡主,王小姐驚嚇過度暈厥過去,方纔移到偏殿太醫已看過了,並無大礙,只是王小姐驚魂未定,哭個不停,不願在留在宮中,王夫人心疼女兒,已經帶着王小姐出宮了。”
旖灩聞言停下腳步,詫異地盯着那宮女,道:“竟已出宮了嗎,倒是我連累了王妹妹。”
宮女臉上浮現笑意,道:“郡主受人毒害,又非故意,豈能說是連累了王小姐,郡主真是好人。太子殿下看重郡主,定會替郡主找出真兇,給郡主出氣報仇的。”
旖灩不覺揚眉,又道:“你怎知太子看重本郡主?”
宮女卻又是一笑,道:“便是太子殿下吩咐奴婢好好伺候郡主,帶郡主去換下身上血衣的。殿下如此關心郡主,生恐郡主穿着沾血的衣裳會難受害怕,殿下對郡主的看重奴婢豈能看不出來。”
旖灩面上露出恍然來,笑着道:“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宮女點頭,清澈的眼眸中全是崇敬,道:“奴婢名喚翠竹,若沒太子殿下,奴婢早在四年前便被冤死在這宮裡了。太子殿下是好人,雖然殿下性子清冷了些,但奴婢瞧的出殿下是真關心郡主,郡主……奴婢多嘴了,郡主請跟我來。”
宮女說着,見旖灩面有不愉,這才住嘴,繼續引路。
旖灩勾起脣角,緩步跟上。這宮女很聰明,遇事也很沉着,可她錯便錯在不該爲了博取自己的信任去裝君卿洌的人。
旖灩又跟着那宮女走了兩步,再度止步,道:“等等。”
見宮女停步疑惑地瞧來,旖灩一笑,道:“我突然想到個事兒要交代狄谷主。”她說着回頭,隨意衝身後一個出了殿的太監招了招手。
那太監手中端着托盤,剛從殿中出來,正要往東面走,見旖灩衝自己招手,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又轉身匆匆跑來,旖灩便道:“一會兒我換好衣裳不想再回殿中去了,你去告訴狄谷主,今夜狄谷主還要給我解毒配藥,請他代我辭別皇上,我等下在易光門等他。”
旖灩說罷,餘光瞥向翠竹,那喚翠竹的宮女本心神緊張,見旖灩不過當着她的面吩咐太監兩句,且這太監也是隨意喚來的,當下心神有片刻的鬆動,旖灩觀她神情,趁其鬆神迅速衝那太監低語了幾個字。
太監應了一聲,轉身而去,心裡卻百般納悶,霓裳郡主怎就知道他是自己人呢,竟如此放心地交代他做事。
他卻不知,旖灩是料定了鳳帝修不會放心自己跟着這宮女走,她和這宮女不過前腳出了大殿,這太監便隨後跟了出來,不用多想,旖灩也猜到他定是鳳帝修的人。何況旖灩眼力非凡,太監方纔過來聽命時,他眼中的晶亮,神情瞬間的期待,雖都掩飾的很好,可還是被旖灩瞧出了端倪來。
大殿中,皇后見旖灩放心地跟着那宮女出去,心情大好,擡手親自斟了一杯酒端起,指甲輕輕一彈,晃了下酒杯,奉給面色不愉的隆帝,道:“皇上,臣妾統領後宮,可今日宮宴卻出了如此之事,宮女中竟有此等大膽包天之人,臣妾罪責難辭,請皇上原宥臣妾。”
隆帝見顧皇后雙眼微紅,神情恭謹而忐忑,沉哼了一聲,可到底當着衆多大臣的面,沒落皇后的臉面,接過了那杯酒,一飲而盡。
不過片刻,他便撫上了額頭,眼神也恍惚起來,顧皇后見他身子一晃,忙親自扶住,道:“皇上,皇上您喝多了,臣妾扶您下去散散酒可好。”
隆帝只覺腦子真真迷糊,頭也疼了起來,不由甩了下頭,確也感覺疲憊,便靠在顧皇后身上點了下頭。
顧皇后隨意和莫雲璃,夜傾客套了兩句,令宮女將隆帝扶出了大殿。待出了殿,隆帝已全然靠在了宮女身上,陳嬤嬤迎上來,低聲道:“娘娘,一切都很順利。”
皇后雙眸微挑,浮現滿意的笑來,道:“將皇上扶下去歇息。”
陳嬤嬤應了一聲,親自上前接過皇帝,一行人緩緩而去。皇后瞧着,面上露出似悲似痛的扭曲笑意來。
天香公主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她知自己的小動作早被夜傾洞察了,不然方纔他不會出手殺掉那宮女,雖此刻已風平浪靜,可高雪瑩知道這事兒沒有過去,夜傾隨後不知會怎麼發作於她呢。
此刻她面色依舊慘白,她只是想叫旖灩難堪,沒想到會鬧成這樣。那宮女是天乾國的死士,倘使下毒不成,便會咬舌自盡,她以爲即便害不成旖灩那宮女一死,也沒人能懷疑到她,根本不會出什麼事兒,可沒想到鳳帝修會拍出了宮女嘴裡的毒牙,那宮女沒能死成,最後卻累的夜傾出了手。
天香公主心有餘悸,正害怕,一個太監卻突然靠了過來,爲她換了一杯新茶後,低聲道:“霓裳郡主在殿外等着公主,郡主要和公主就方纔發生之事好好談談。”
天香公主登時身子一僵,她猛然扭頭去看那太監,卻見太監一雙眼睛陰冷冷浮着笑意,接着一垂頭,若無其事地退了下去。那眼睛和他說的話卻在高雪瑩腦海中不住晃動,她想,盛旖灩定是知道了什麼,她不會抓到了什麼把柄吧,倘使她不去赴約,盛旖灩會怎麼做?
這種不明能她驚恐萬分,坐立不安,終是一咬脣,緩緩站了起來,衝身後宮女道:“扶本宮去更衣。”
夜傾見她起身,目光卻望向了鳳帝修,恰鳳帝修也正搖着酒杯看過來,一雙眸中清澈無垠,笑意微揚,卻又隱含威壓。夜傾對上他的目光,微微側頭瞥了眼高雪瑩,終是一言未發,當做什麼都不知地執起酒杯衝鳳帝修舉了舉杯子。
鳳帝修挑脣一笑,也廣袖一揚,回敬夜傾,兩人同時擡手,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微妙中達成了某種共識和協議。
見天香公主臉色不大妥當地隨着一個太監離開了大殿,坐在天乾使團席面上的白子清眉宇微蹙了下,敏銳地感覺到有些不大對勁,他正欲欲起跟出去瞧瞧,卻見上頭夜傾衝他擡手示意,分明是令他坐回去。
白子清微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嘆了一聲,擡起的膝蓋又落了回去。
邪醫谷主和霓裳郡主顯然都不是等閒之輩,公主自不量力,闖下了禍事總是要負責的,倘使殿下此刻再護着公主,給予阻攔,若邪醫谷主和霓裳郡主被惹惱,執意去查方纔那宮女的死因,說不得就要將天乾國扯進去,雖天乾無懼中紫國,但這裡可還有天宙國人,與其節外生枝,倒不如天香公主自己來承擔了後果。何況,今日公主惹惱了王爺,王爺只怕也想借邪醫谷主和霓裳郡主的手教訓公主。
公主今日只怕……倒也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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