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是臘月,也是最冷的天。但是宣州的氣候卻遠遠比不上涼州寒冷無情,雖然有着高聳入雲的鐵線山擋着,但海風依然徐徐的從鐵線山山嵐間透出來,肆意的與空氣交合扭轉在一起,中和着冰冷的氣候。義高城就是冰冷與不那麼冰冷的分界線,遠處灰濛濛的天際下,也就是一望無際白色的雪原上,白雪被風吹起形成不聚合冰冷的霧,冷凍着每個敢於在這種時候在雪面上方行走不怕死的生命。
遠處的人羣隱隱綽綽的身影在雪白的雪面上顯得那麼刺目與突兀,他們是誰?他們要去哪?誰也不知道,但陳柏道很想明白這個問題。他可以看到對方領頭那個人,他一身麋鹿皮衣,和綁得緊緊的綁腿,裡面插着木頭板,防止他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行走時把腳崴斷。他的頭髮包在一個不知從哪裡弄來老舊但不失整潔的毛巾裡,從毛巾的縫隙,陳柏道可以看到那之間隱隱透出的黑色打卷的波浪頭髮。
滿臉深而僵硬的刀把冷冷的傾訴者這個人的過往,手裡握着被凍成血塊粘在的刀,他把它當作柺棍,在雪地裡緩慢而堅定的行進着。在他身後,幾十條黑影也在跟着他的腳步慢慢的行進,然後偶爾會有人倒下,於是有的人就把那倒下黑影身上的所有拿走,代替那倒下的人繼續行走。大雪很大,空氣也很冷,一羣黑影變成了一小羣黑影,爲首的人的速度也在一點一點的變慢。
“站住!”義高城的城頭上,寧立人在上方站立着,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底下這十幾個人影,在瑟瑟的寒風下,寧立人覺得棉襖似乎也不那麼頂用。爲首的那個擡起頭,露出刀劈斧鑿的臉,靜靜的看着站在城頭上的寧立人,他的眼睛彷彿有種魔力,讓人一看就深深陷入其中。
寧立人平復一口氣,道:“你們是什麼人?”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道:“我們是安國人,想要去涼州拜見涼王。”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穿金碎石的穿透力。寧立人點了點頭,臉上鎮定自若的樣子心中卻覺得震顫,他離自己很遠,語聲也不大,偏偏自己一字一句的都聽得很清楚。他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道:“請稍等。”
安國人?那是哪個國家?寧立人眉頭一皺,他可從沒聽過中土神州有這麼個國家在,是南洋人士麼?可看他的長相卻又不是那種金髮碧眼的人。只是在這種天氣下還要前來的人定然是身負重任,在雪原上行進,那是九死一生的概率。寧立人內心中,也在隱隱的覺得這些人並不簡單。
陳柏道正在看着宣州的地形圖,寧立人撩開簾子走進來道:“他們來了,說自己是安國人。”
陳柏道神色一動,起身把行軍地圖掛在牆上漆黑的掛鉤上,那是爐子炙烤過的掛鉤,寧立人有些擔心地形圖掛在上面會被融化。然而並沒有,這張地形圖用透明的油布包着,質地很好。陳柏道淡淡的道:“不急,讓他們等一會兒。”
什麼?寧立人可是看到他身後那些人一個個都幾乎快要凍僵了,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可陳將軍歷來心腸很軟,爲什麼在這種時候視人命爲雜草呢?
陳柏道點了點地形圖的一個點,道:“看,這是我們。”寧立人順着他的手指看去,行軍地圖上橫七豎八畫着晦澀難明的線條,而陳柏道點的位置,便是義高城的位置。從義高城延伸出一條紅色的細線和一條藍色的粗線。
他指着藍色的粗線的盡頭,也就是三水城道:“這是韓勝氣的老窩。”三水城後面的鐵線山與安國的距離很近,層層疊疊的鐵線山脈由滸山尾巴發源,一直延伸到鐵盾關外的潭州中部,像是一條黑色的大蛇趴在中土神州的北方。鐵線山到了宣州陽輝的地方就開始變得低矮,變成了細腰,所以三水背後的安國幾乎可以說是臨近接壤。僅僅只有一山之隔。
三水城的背後,也就是鐵線山,被用紅線一筆劃過。陳柏道道:“這裡就是安國的領地。”安國的領地有着紅線,卻不是紅線的終點而是那根細細的紅線的起點,一直延伸到安國之外的一塊島嶼。寧立人看着那塊小小的島嶼,道:“那是,瀛洲嗎?”瀛洲一直在民間的故事中存在,陳柏道劃出這麼一塊陸地,寧立人不由得臉色變了變。
瀛洲不是故事,故事基於現實,陳柏道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有線報告訴我,夷人正在猛攻安國。”
“什麼!”寧立人臉上的神色忽白忽綠,夷人一直在孩童的故事裡擔任反派,是凶神惡煞的代名詞。沒想到他們竟然出現了!瀛洲雖然一直存在,但上面究竟有沒有人,是不是夷人,寧立人便不太清楚了。聽到陳柏道確認,他想起了以前軍神俞延和曾經的話——夷人如同猛虎在側,不除不可。當時夷人作亂,安德萬金科被夷人搞的痛苦不堪,俞延和便派楚雲軒去幫助安德萬金科抵抗夷人。
當時楚雲軒已經是開國六將之首,立下了不世功勳。然而卻竟然和夷人的對戰中不分上下,於是俞延和也就是說出了這種話。
陳柏道嘆氣道:“夷人覬覦我大涼國土已久。他們的野心絕不僅僅是安國,他們是想要以安國爲跳板,繼而攻擊我們涼國。”這番話說的寧立人心驚膽戰,可他瞄了一眼那瀛洲的大小,這種地圖十分嚴謹,瀛洲的地方很小,像是個梭形狀,還沒有宣州一半大,他道:“只不過彈丸之地,他們真的能....”
陳柏道笑道:“你知道嗎,楚雲軒也是抱着你這種想法纔在一開始就被夷人壓制,處於下風,雖然說是不分上下,實際上楚雲軒的八千涼州兵已經被夷人逼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若不是俞延和,現在已經是開國五將,而不是六將了。”
“夷人真的這麼強嗎?”寧立人疑惑的看着陳柏道。
陳柏道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好像回想起不願回想的往事,他咬牙切齒的道:“他們,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