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鑄四十九年 五月二十八日晚 紫禁城
紫禁城的夜晚並不寂靜,每每有打更的太監路過養心殿的時候,長樂皇后都會突然驚醒。後來有人不讓打更的老太監再路過這裡,那老太監高升的呼和也漸漸遠離了長樂皇后的耳膜。他的失眠也減輕了許多。
但今天那熟悉的打更聲音又響了起來,長樂皇后坐起身,皺着眉看着外面的星星點點的亮光。她對伺候她的宮女道:“這個老太監怎麼又來了?”
“啓稟娘娘,今天是這個老太監打更的最後一天,明天就換別人了。他想繞着整個紫禁城都喊一遍。”
“哦,原來如此,那就隨他的願。”長樂皇后咧開門縫,一個老太監顫顫巍巍的站在夜晚的涼風中,與往日被一羣小太監前呼後擁不同,今天只有他自己,形單影隻。也許這就是人走茶涼吧,一旦人老了失勢之後,等待他的也許只有悲涼的晚年了。
“子時已到,小心火燭。”
他彷彿沒看見養心殿那微微咧開的門縫,邁着僵硬無力的步伐,亦步亦趨的向下一個目標走着。
“娘娘,孫司長昨天先給您一顆夜明珠,看您情緒不穩定。奴婢就暫時把這珠子收了起來。”說完,那宮女從懷裡掏出一顆珠子,在這燈火通明的房間裡依然覺得它所散發的幽綠光芒讓人心折。
長樂皇后臉色一白,急促的道:“快,快把它扔了!”宮女心中疑惑卻不敢違抗,推開門往遠處跑去仍這顆珠子去了。
唉,真是給我添麻煩。長樂皇后揉了揉頭,孫孝儒現如今已經就廢長立幼的事情跟皇上鬧翻了,他們兩個現在已經是勢同水火,現在再收下這個夜明珠不是火上澆油麼。孫孝儒這個人野心太大,皇上都駕馭不了他,韓碩能管得了他嗎?長樂看着窗外,韓碩,就算是你殺了我兒,只要能保得大涼百年基業,我兒就算沒白死。
坐在椅子上,上面還有着幾塊哭溼的手帕。她的親兒子韓和死了。被人暗害,兇手手法極爲幹練,不留一絲痕跡,至今太子的侍從太監砍了好幾個,卻都不是兇手的樣子。
長樂皇后終日以淚洗面,在這個子時,她卻沒有再哭泣,看着銅鏡裡那個老眼昏花的老嫗,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鏡子裡的那個人。這兩天她都沒有化妝,她原本的樣貌一下顯示了出來,又老又醜!
她坐了半柱香的時間,心中的驚訝已經趨於平靜,從唐國嫁到涼國已經三十年了啊。她無奈的笑了笑,事到如今,誰還會記得當初涼國與唐國交好時期,那個意氣風發的太子贏取長樂公主的事蹟?當時的鮮衣怒馬,頭帶紅花,如今想來,真是如夢亦似幻啊。
對於女人最大的刑罰就是失去青春。她已經五十多歲了,早就過了那個年紀,或許自己也該像那個老太監一樣退隱吧。她想着,悄悄把一根玉簪從頭上抽出來,攥到手心裡,感受着手心的溫暖傳遞到那根玉簪上,彷彿有生命一樣,玉簪鏤空的珠子淡淡的撞擊,發出一聲空靈的響聲,當時送給自己這個玉簪的小子,似乎當上了唐國大將軍?那顆榕樹下的響聲,似乎也是這樣?
長樂皇后揉了揉太陽穴,躺在榻上道:“後天是我六十大壽,這兩天我得好好休息。那個老太監,如果他願意,就讓他在我這兒看門吧。”宮女點了點頭道:“遵命。”
“丑時已到,小心火燭!”
.......
“皇后娘娘,薄副司長求見。”
長樂皇后沒有睡着,她坐了起來低聲道:“快通知皇上,孫孝儒進了紫禁城。”旁邊的宮女點頭道:“遵命。”紫禁城到了晚上就會緊閉宮門,除非是八百里加急纔會開宮門,在這個太子被暗殺的特殊時期,孫孝儒夜闖紫禁城,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她快速的推開門,可剛一推開,一隻手就把她推了回來,薄虎萬冷着一張臉,手裡握着腰間的刀柄。看着那個宮女。
“啊!你是誰?”宮女嚇得渾身哆嗦,急忙跑到皇后身邊。
“薄副司長,才當上副司長兩天,就能管我的人了麼?”長樂皇后站起身冷道:“我這一把老骨頭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了的!”
“娘娘,非也,孫司長欲對聖上不利。我是來保護娘娘的。”薄虎萬躬身道:“請這段時間娘娘不要隨意走動,請在養心殿休息就好。”
“怎麼,這是禁足了?”
“非也,趙將軍,你來和娘娘解釋吧。”
薄虎萬背後走出一個穿着金色鎧甲的男人拱手道:“御龍班直趙志明參見娘娘。”如果說剛纔長樂皇后還將信將疑,現在則是徹地的相信了,趙志明身家清白,擔任宮中警戒之事已經十年有餘,其世代受皇上餘萌,自然是肝腦塗地,精忠報國。
她聲音有些顫抖的道:“孫孝儒,真的這麼幹了?”她沒有說的是,陽鑄帝早就想除掉孫孝儒這個下一任皇帝登基時期的攔路虎,孫孝儒已經察覺到皇上想要殺他了麼。
“孫孝儒已經領着一干大臣進金鑾殿面見聖上了。若是圖謀不軌,左右埋伏的刀斧手一擁而上必然將其砍成肉泥!”薄虎萬冷笑道。
“若不是薄副司長,只怕我們都要被孫孝儒瞞過去了。他來的可是悄無聲息,幸虧他先一步通告了聖上,才避免了最壞結局的出現。”趙志明道。
薄虎萬不是孫孝儒的親信嗎?爲什麼他會出賣孫孝儒?長樂皇后只覺得腦袋中一片亂麻。
一干大臣跪在地上,一口氣都不敢出。他們沒想到皇上已經看穿了他們逼迫立韓碩爲太子的計劃,看着四周林立的刀斧手,他們有的甚至都是i大小便失禁了。孫孝儒啊孫孝儒,你真是害得我們好苦啊。
孫孝儒是唯一站着而面不改色的人。
老皇帝揮了揮手,一起跟隨孫孝儒來的大臣通通都被帶了下去,他們的命運可想而知。
他又屏退了一干刀斧手,金鑾殿只剩下昂首直立的孫孝儒與偶爾會咳嗽幾聲的陽鑄帝韓雲。
“老孫,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腦袋也不好使了。你那些小動作,別以爲我不知道。”
孫孝儒皮笑肉不笑的道:“陛下,恕老臣無禮,我請問你,爲何要立韓和爲太子而不是韓碩?”
“太子?韓和不是死了?現在太子的頭銜還能有誰能接?不就是韓碩麼。”韓雲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你說你,要不來這麼一出,韓碩登基之後,你不就是總攬朝綱。你連兩天都等不了麼?”
孫孝儒搖頭道:“不是老臣等不了,是您等不了了。如果今天我不來金鑾殿,明天你就要派人抄我的家,給我安上罪名打入死牢!”
韓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瞭解我。沒有辦法,你的勢力太大,黨羽甚多,想連根拔起,必然要先解決你這個頭頭。不然韓碩絕對坐不穩這個皇位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陛下,若不是你讓我當了快三十年的總司長,我會有這麼大勢力嗎?我難道不知道功高蓋主?只是歷來江山,有能者居之,韓和當太子,我接受不了罷了。”孫孝儒笑道:“如果不是薄虎萬,我敢保證,你已經把玉璽印在立韓碩爲太子的聖旨上了。說到底,並不是我輸了,而是被人出賣了。”
“但我還是輸了。”
“老孫,我不殺你,只要你卸下這個總司長的位置,今後,就住在紫禁城吧。我的三宮六院,分你一半,如何?”韓雲嘆了口氣,他知道,孫孝儒跟了他幾十年,一直兢兢業業把涼國打理的井井有條。從未有任何不軌之心。他的心似乎也因爲自己的年紀而變軟了。把他軟禁在紫禁城,是韓雲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夜闖紫禁城是大罪,按律當斬的。
“等死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