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很是豐盛,紅燒刀魚、清蒸魚、雞蛋餅、炒三樣和一碟花生米。魚類一上桌,小孩們便七嘴八舌的去夾魚眼睛,也不知道是誰帶起的風氣,說吃了魚眼睛能變得聰明百倍,阿大阿二自然是趨之若鶩,在與阿三小五的爭奪戰中搶得了上風,唯有阿四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等着。
正在這時,轟的一聲驚雷,嚇壞了這幾個小孩。小五筷子掉到了地上,小嘴一癟幾乎要哭出來。凌無雙抱起他坐到自己的腿上道:“小五最乖了啊,不哭不哭...”路長通看着,心中卻在暗笑,原來統制也是普通人啊。
看着外頭,似乎是要下雨了。凌無雙把小五放到另一個板凳上,清了清嗓子道:“先別吃,唉,先別吃。聽我把話說完。”他見着幾個孩子就知道吃,呵斥他們之後又正色道:“那個過幾天我要去前線。”
“得多長時間?”唐靈問道。
“三個月,或者是半年。”凌無雙暗自估算着,滸山和鐵線山就要走二十多天,到了嘉勇郡,更是要拿下義高城之間往來怎麼也要半年左右。說完,唐靈神色一鬆,看樣子距離她心裡的估算更短,但是她不知道其中兇險,凌無雙也不想讓他知道。去前線不是簡單的去前線,而是要化爲一把尖刀直接插入敵人內部。蟹鉗戰術的實行必須要有先鋒死士,自己,也算是其中一名吧。
說完這話,唐靈和凌無雙都有些食不知味了,是那幾個徒弟吃的倒歡。
嘩啦...
雨水終於落了下來,聽着雨聲,凌無雙摸出個茶碗,往裡倒了碗酒,一邊喝着一邊聽雨。那雨聲靜靜的,像是江南的細雨微風,幾個小孩吃完,便在唐靈的呼喝中跑到廂房去了,大堂只剩下路長通和凌無雙二人。
“長通,你有家室嗎?”
路長通端起酒壺正要往碗裡倒,聽的凌無雙的話,倒是有幾分別的意思。他把酒壺放到桌子上,道:“我自幼父母雙亡,因此倒是無人催促我結親。況且,我這等朝不保夕的人結親豈不是誤了人家大好年華?”
凌無雙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可夾雜在雨裡,路長通也聽不出他的話到底在說些什麼。
睡意正濃,一隻手卻將他推醒。他迷濛睜開眼睛,見是李鳩晚,山上的日頭起的早,這個時候天色已經亮了起來,他腦袋昏昏沉沉的,細雨約是停了。李鳩晚平淡的道:“統制,該走了,一會兒輜重隊都趕上咱們了。”路長通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嘟囔道:“做了一個夢,我還以爲他要把唐靈許給我呢。”
李鳩晚自然不知道唐靈是誰,只是催促道:“統制,動身吧。”
路長通撩開營帳,刺目的陽光直射下來,像是一根根金針,刺痛人的雙眼。路長通換上衣服,本來他一向很準時,因爲這個夢,五千御龍班直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路長通慌里慌張的跑出營帳,向後看了看,輜重隊已經在後面不遠的山頭了。輜重隊的隊長是胡光秀,行路很快,若再不走,只怕就要被追上了,他道:“快走吧。”
李鳩晚高呼道:“啓程!”他喊完,遠遠的那邊也有人喊“啓程!”大約整個五千人的長龍都聽到了命令,於是都動身開拔。路長通回頭看時,輜重隊來到半山腰,已經近在眼前了。
李鳩晚從懷裡掏出一個冷饃遞給路長通道:“統制,你沒吃吧。”
山頭起了風,吹的路長通頭髮飄飄蕩蕩,他急忙戴上頭盔,接過冷麪饃饃道:“那當然,淩統制的部隊到哪了?”李鳩晚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可能已經翻到鐵線山了吧。”這裡已經是滸山的盡頭,再翻越幾個山頭就到了鐵線山,滸山雖然地勢陡峭,十分驚險。但一路上跌落山澗的也只有輜重隊的幾頭驢子和騾子,御龍班直的身體都很健康,滸山蜿蜒崎嶇的山道已經越過,現在迎接他們的則是兇險尤甚的鐵線山。
凌無雙甩了甩黏在鞋底的泥巴,站在山頭上眺望着前方的鐵線山,他已經走到了滿是岩石的滸山盡頭,山風呼嘯的從耳邊穿過,彷彿不甘的猛獸,又像是鐵線山對這羣不速之客的警告。
“漫山紅遍,層林盡染。所描述的,就是這麼一副壯麗畫卷啊!”凌無雙驚歎道,剛下完雨,漫山鮮紅的楓樹在山風下好象有生命一般抖動着,一層疊着一層,彷彿海浪一浪蓋過一浪,如同紅色的潮水在洶涌的衝擊着凌無雙的視覺神經。
“看到這般美景,渾身的疲累也消散無形了。”不知什麼時候,格爾丹出現在他身邊道:“在我的故鄉,從沒有這般景色。”凌無雙卻不答話,眼睛向前掃視着,黨嘉佑領着楚紅鑲已經出了滸山,一頭扎進了這爲上萬大軍最好掩護的楓樹林裡。有了這漫山楓樹,敵軍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們會從這裡出現吧。
凌無雙向南方眺望着,偶爾能看到火光,但很少,更多的則是遍地斷成兩截的高粱杆,露出光禿禿的根部。那裡是陽豚城,現在還沒有遭到戰火的洗禮,但現在也已經開始實行堅壁清野戰術了。最近涼州的人數沒有增多,想必人們都涌入後方的林作城了吧。再往前纔是長風城,這般遠遠的看去,那些圍城的士兵也不過是一羣黑色的螞蟻,至於那號稱七城一關的長風城則更像是一個沙灘上小孩子堆砌的沙丘了。
士兵們手裡都拿着***,宣州騎兵很多,步兵想要對付他們只能用***這種武器。不僅如此,還要拿着長戟或者長槍,因此可以說是負重行軍了。
“我的故鄉臨着應天府,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格爾丹見凌無雙沒有說話,反而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百年前你們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爲不熟悉地形,又橫徵暴斂。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沒沾,很多時候,戰敗完全是因爲自己犯傻,而不是因爲敵人很強。”山風吹過凌無雙的鬢角,一絲白頭髮露了出來,格爾丹看着,心裡暗暗想着,如果自己坐到都統的位置,只怕會承受不住壓力而垮掉。
每個士兵都明白自己的命運,勝利或者死,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至少他們死了還會有撫卹金,如果凌無雙死了,非但得不到任何東西,還會失去一切,失去那些在格爾丹眼裡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作爲一個軍人,如果沒有魂魄,那和一個木質的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凌無雙的壓力在於那不屈的魂魄,在於萬萬千千人的唾罵也在於他院子裡的五個徒弟和那個女僕。
這一戰,牽扯着千萬人的命運。釋組保佑你,格爾丹暗暗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