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無雙感到一個人走了進來,雖然只當了兩週的殺手,但他的六感已經是幾何倍的增長。如果有人目睹他這兩週的變化,一定會說他是一個天生的殺手,而不是一個都統。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門外的人終於是出現在了凌無雙眼前。
這是一個穿着御龍班直特有的衣服的年輕人,他穿着這身衣服很威武,比凌無雙還要威武。雖然年輕,但他深邃的眼神卻已經向凌無雙表明了他所經歷的風霜雨雪。他是路長通,也是秦州御龍班直指揮使。他這次來涼州是來接替自己位置的麼,自己早該想到的,凌無雙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你。”
“看我的笑話?”
“不是。”路長通看着他蒼白的臉,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他道:“你說了別人不敢說的。”
“你信我?”
路長通點了點頭。
“那你就該去告訴秦夢陽這個混蛋韓由掣的殺心。”
路長通又搖了搖頭。
“爲什麼?”隨即凌無雙默然了,路長通和秦夢陽沒有任何瓜葛,他是劉迪芳的小舅子,路家的人,考上軍事學院到擔任秦州御龍班直指揮使,跟秦夢陽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爲什麼要幫助那個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呢?凌無雙覺得自己的問話非常蠢,而路長通也彷彿明白他的悔意似的,沒有回答。
路長通四周看了看,許多值錢的東西都消失了,“你很缺錢嗎。”
凌無雙覺得自己受到了更大的侮辱,冷冷的道:“我缺不缺錢,好像和你沒關係。”路長通知道凌無雙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什麼,他從懷裡掏出一把扇子道:“這把扇子不是假的,話還給你。”
那是一把山河扇,上面有五個字“明月照山河”。凌無雙之前拿它去當鋪,想要換錢花。卻被告知這是假的,最終討價還價以二十兩銀子買了一個山河扇的價格,那五個字,反而降低了扇子整體價格的評估。
路長通拿到它,想必會花掉很多錢,凌無雙當殺手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他想的沒錯,路家在劉迪芳死後便沒了倚仗,每況愈下的情況下,路長通已經成了這個家族的新的大樹。這把扇子可能花光了路家大半的積蓄,凌無雙可以想到路長通是在什麼樣的壓力下買下了這把扇子。又是在什麼壓力下把這把扇子交給自己。然而只是因爲那二十兩銀子。
凌無雙顫抖着接過它,胸中有好多話想說,吐出嘴邊的,卻只是一句謝謝。
“統制,我一直把你當大哥看,不管是追擊韓碩,還是突襲劉甫臣。”路長通頓了頓,道:“皇上沒有讓任何人當御龍班直總指揮使,那個位置一直空着。”
凌無雙鐵石一般的臉終於露出一絲苦笑,“你來永安幹什麼?”路長通道:“我要隨廣德軍東征。”凌無雙怔了怔,肅然道:“輪到你了麼!”
“不是,我沒有接到任何命令讓我刺殺秦夢陽。讓我隨軍東征,只是聖上的口諭。”路長通道。凌無雙臉色變了變,回頭看了看滿是積雪的院子道:“長通,你最好不要去。聖上要對付秦夢陽,更要對付廣德軍。”
“我知道。”路長通道,“可不去就是抗旨不遵,那就是死。與其窩窩囊囊死還要連累同族,還不如在戰場上馬革裹屍,浴血疆場。”
你以爲加入東征,韓由掣就會放過你的家族嗎。但凌無雙終究沒有開口,路長通爲的不是韓由掣,而是這個國家,養育每個涼國健兒的國家。如果戰勝歸來,韓由掣說什麼也不會對他下手的,當然,這只是路長通與凌無雙的一廂情願。
凌無雙搓了搓手,靜靜的道:“你說,這次東征,你們會贏嗎。”
“當然會贏。”他說的自信滿滿,凌無雙也找不到輸的理由,他又道:“你知道,那個唐國公主現在在哪兒嗎?”
“已經被帶到秦夢陽的軍隊裡去了,東征的隊伍明天就要出發,我也是緊趕慢趕纔到的。”
“是嗎,明天就走?太急了吧。”
“這已經是很晚了。”路長通道:“夷人已經打過來了。”
門外又走進來了兩個人,那兩個人的腳步聲很大,路長通也聽到了,他輕聲道:“我回避?”凌無雙搖頭道:“我這裡一直門可羅雀,今兒來的人可真不少。”話音甫落,兩個中年男人已經走了過來,一個是格爾丹,一個是速不臺。
見到凌無雙,二人同時單膝跪地,道:“統制。”
之前一直沒看到他們兩個,凌無雙以爲他們會像其他人一樣對自己忌諱莫深。現在來這兒他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意思。
“統制,我們要走了。”
“去哪?”凌無雙已經隱隱猜到了答案。
“回麻薩草原。”
雖然已經猜到,凌無雙依然有些驚訝,道:“你們不要現在的官職,反而要去麻薩草原,你們能立足嗎?”拓舍部落已經是歷史了,他們兩個人在草原上還有立錐之地嗎,他們兩個對視一眼,格爾丹道:“草原部落歷來欣賞勇士。”速不臺道:“如果這勇士願意加入他,他就更高興了。”
“那跟在這兒任職有什麼不同?”
格爾丹淡淡的道:“統制,在這裡當了這麼長時間的官,我越來越感到不安了。”
“爲什麼?”凌無雙道。
“連您這樣的人物都能被拉下馬,我們一招走錯,不也會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速不臺嘆息道:“實話說,沒了您這個保護傘,我們幾乎沒辦法生存的。”凌無雙明白了, 麻薩諸塞可沒有那麼多彎彎繞,只要你足夠武勇,你就可以成爲部落第一勇士。縱然在中州當差美女如雲,金錢無數享受之至,然而和項上人頭相比卻都沒那麼有吸引力了。
凌無雙點了點頭,道:“你們快走吧,如果走漏消息,韓由掣是不會放你這種武力極強的人回去的。”說着,這兩個人卻都跪在地上沒有起來,格爾丹一咬牙,道:“統制,跟我們走吧,以您的武勇,在草原上混出個名堂並不難。”
這的確是個讓人心動的選擇,凌無雙雖然處境悲慘,可他對自己的武勇和統兵作戰很自信,就算草原上的人沒有軍隊的素質。但僅僅憑藉武勇,經過兩週的殺手生涯,凌無雙自認爲他不輸格爾丹。
凌無雙幾乎都要答應了,路長通卻道:“你想讓統制侍奉第二個主人麼!”凌無雙驟然驚醒,自己去草原,無疑是要和格爾丹投靠某位可汗。他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肅然道:“忠臣不事二主,我生是涼國人,死是涼國鬼。要走你們走,我是不會走的。”格爾丹看了一眼凌無雙,道:“統制,你要考慮好啊。如果留在涼國,你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被起用,到時候也會泯然衆人啊。”他說的極爲激動,言詞真真切切,凌無雙卻已經下定決心道:“不必再說了,我不能啓用,我還有徒弟。跟你們去草原我的徒弟們誰來管?”
“統制,我格爾丹但凡有一口粥喝就絕對不會少您一口飯吃,請您三思啊!”格爾丹苦口婆心的樣子,着實讓凌無雙於心不忍,曾幾何時,他也想要答應,可他身上的重負卻不能讓他當一個逍遙天涯的浪子。他只是默默搖了搖頭道:“我意已決,走吧。”
“你們其實完全可以像楚紅鑲那樣,只要斬斷和統制的一切關係,聖上想必也不會爲難你們,何必回去貧瘠的草原呢?”路長通眯着眼睛道,他心繫涼國自然對這兩名虎將出走於心不忍,於是出言挽留。哪想到這話剛說出口,格爾丹就冷哼一聲道:“路統制莫非把我二人比做楚紅鑲那等背信棄義的賊子?”
路長通不明就裡,疑惑道:“此話怎講?”
格爾丹冷笑道:“楚紅鑲是涼國人,他看我們麻薩人很不順眼,常常隔三差五找我們的茬。”速不臺接着道:“以前淩統制在的時候,他還收斂些。現在淩統制被刷下去,他比我們大一級,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兩天。我們二人氣不過,才準備回去草原的。”
“什麼!”凌無雙站起身,手裡磨得精光鋥亮的刀插在雪裡,怒道:“楚紅鑲這個狗崽子,竟敢如此放肆。你們把他找來,我要教訓教訓他!”
路長通搖了搖頭,道;“統制,您....”
凌無雙知道路長通想說什麼,嘆了一口氣,楚紅鑲現在是都尉,自己這個白身管不着他。若是去‘教訓’楚紅鑲,按照涼國律法,自己反而是犯罪的一方,況且楚紅鑲這麼長時間對凌無雙境況的不聞不問,也着實讓人心寒。
凌無雙想來,默默的嘆了口氣,道:“當時我派紅鑲的長槍隊二陣突襲劉甫臣後軍,他便對我頗有微辭。之後你連升三級,他卻依然是校尉原地踏步,必然不忿。這樣想來,他不對我落井下石就不錯了。”說完,他看着二人道:“你們走吧,他日若能再見,說不定,我還要仰仗爾等鼻息呢,”
速不臺與格爾丹見勸說無用,對視一眼,紛紛雙膝跪地叩了三個頭道:“統制,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