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唯我獨尊,卸了桀驁不拘,只剩無措,無力,無奈,他搖頭:“夏初,不要逼我,我沒有辦法。”
他不捨得啊,不是對自己,而是對她,如何他忍心讓她染髒了手,不該啊。
“所以在那之前,陌路不好嗎?我不想有一天,我變得像你左城。”
他殺人如麻,帶着滿身的毒,是罌粟啊,沾染便是不得好死。
她怎能像他?怎能?
若,能不相遇便好了;即便不能如此,若能無恨無愛便好了;再不濟,若能相識陌路也是好的。這樣的退步還不夠嗎?
脣沾了一抹決然的笑,似染血的罌粟,肆意妖治,他一字一字反問:“陌路?我做不到,你做得到嗎?江夏初,就像你不能不恨我一樣,我不能不愛你。這樣的我們怎麼能陌路?如何能陌路?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左城是久伏的冰,堅韌的外表,卻不知冰寒之後竟是這樣的歇斯底里。
只是江夏初卻視而不見,比起冷,千年暮冰的左城怎比得過江夏初,她反笑,如斯平靜:“哼。”笑得荒涼,嘲弄,“好像真是這樣,你說,我上輩子到底是欠了你多少,到底有多少利息,昨天,今天,又還了多少。”
前世要欠下怎樣的債,今生纔會如此相互折磨。她本不信前世今生的,可除了這樣荒唐的追溯,她真的尋不出一個解釋。
興許,真有上輩子;興許,真有前生債今生還;興許這輩子,江夏初便是來還左城的債的……很荒唐吧,遇上左城,什麼都變得荒唐了,江夏初都開始習慣了。
他亦笑,再冷,冷不過江夏初,只因爲面對江夏初,左城永遠心如刀割,只有疼:“我不相信上輩子。”
如果真有上輩子,那欠債的也肯定是自己……
她置若罔聞,長睫微顫,低垂着,似在自言自語:“肯定太多了,要不這麼多年怎麼都還不清”
今天,昨天,五年前,六年前,十一年前,都是在還債,都是……
她如是認爲,他曾感恩的相遇,她只視爲是債。脣角抿成泛白的一線,就算破霽的陽也沒能把他眸內的寒冰星光映得稍微暖和一點,默然如一截枯木。忍不住自嘲:“每次都是這樣,就這樣不想見到我?”
“你知道的。”她冷笑,不反駁。
“就當我不知道。”
“左城,我終是勝不過你,又一次妥協的是我。”話音落,無垢雅緻的容顏一片灰白,她轉身。真疼啊,到底哪裡疼呢?一開始是頭,現在好像不是了,分不清了。
今日的債,已經夠了,她還不起了。
左城亦轉身,不願看她決然的背影。他將她放在心尖上,她卻帶着刀刃肆意衝撞,疼痛鋪天蓋地。白玉的手指,落了層層紙樣的慘白,再美的手也只是沒有溫度的死物,很刺眼。
久久,終是轉頭,連江夏初的影子都未找到,俊逸的臉龐似塵封千年的水墨畫,暗淡陳舊。他倦了,聲音都無力了:“我怕我一妥協,就再也抓不住你了。”
所以,她再怎麼掙扎,他也不敢放手。
呼吸很輕,這樣的死寂,他才能察覺到原來他還活着,爲什麼還活着,如果死了,是不是她就會開心了?
只是,他不怕死,但怕地獄沒有她。
門口,進叔怔怔地站了許久,他的少爺,遇上江夏初終歸是不幸多餘幸運。
若十一年前的冬天,江夏初沒有出現,少爺也許會麻木不仁的活着,但至少沒有人能傷他分毫。
進叔於心不忍,心疼地喚着:“少爺。”欲言又止地猶豫,“夏初小姐她——”
黑眸微擡,影沉沉的眼靜得像一潭死水,輕啓脣,掩去了所有失落,他依舊是那個冰冷深沉的他:“資料。”
微微遲疑,地上手裡的資料,進叔蹙眉,怕是有一場風雨要來了。
瓷質剔透的手指骨節分明,掠過黑皮封面,更顯得蒼白。他未語,涼眸微轉,漸冷,漸黑。
那樣寧靜的沉冷,進叔不由得肅然:“齊以琛就是五年前,夏初小姐的主治醫師,當年夏初小姐病房裡的屍體便是他換進去的,也就是說,是他幫着小姐逃跑的,而且這五年,每個月的三號小姐都會去醫院。”頓了頓,左右思量,還是繼續,“而且每一個月一次,齊以琛都會安排夏初小姐心理治療,主治醫師是心理學權威醫師,專攻分離性障礙癔症,齊以琛好像已經知道了夏初小姐的病。”
左城手指一頓,微斂的眸子是純黑色,漆黑得像沒有星光的夜,瞬間鍍了一層灰敗。
江夏初十七歲那年,夢魘了一年,醒來忘了很多,錯了很多,她不知道,有種精神障礙會對記憶和所處環境甚至自我身份的認知錯誤或完全不相符,專業上叫癔症。
久久沒有聲音,指尖滑過那記錄了她五年的字體,動作有些笨拙的小心翼翼,他輕輕喃着:“幸好,她還不知道。”
不知道,癔症,不知道那個一年的夢,不知道曾經她不是她,不知道,他自私剝去了她的記憶……幸好,都還不知道……
遇着江夏初,少爺情動智損,進叔卻冷靜:“如果齊以琛告訴小姐的話——”
左城急促打斷:“我不會讓他有機會說出口的。”
“這個人動不得,他不能成爲第二個季謙成。”
不能重蹈覆轍啊,包裹着倔強淡然外衣下的江夏初,早就是一副腐爛透徹的軀殼,再也經不起第二個十七歲的夢魘了。
左城沉默,微垂眼眸,神情冷清得像一潭漸涼的深秋湖水,只有言語灼灼:“我也不允許。”微抿,脣角綻開,似罌粟妖嬈,“有時一個人要消失,有很多種辦法,最好的一種就是明明千方百計讓他不存在,卻能讓所有人都感恩戴德。”
這樣濃烈的嗜血氣息,進叔並不陌生,這纔是左城,他知道,左城那雙美得不似真實的手有如何的狠與絕。齊以琛,是否該慶幸,少爺的信條如此:
想覆滅的,不能留餘地,
可以殺了颳了,或者一顆糖衣包裹的毒藥,前者下策,後者爲上,只是左城偏愛前者,齊以琛倒是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