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間,臉頰,然後脣角:“我總沒辦法拿你怎麼樣?”
一語之後,加深了那個吻。江夏初,是左城戒不掉的癮,一旦沾染,欲罷不能。
沒有迴應,她只是緩緩閉上眼睛,心裡,暈開一種紋路,軟軟的,似乎要融化所有。
世界那麼大,有時候,人的圈子卻很小,來來往往,交集太多,這過往匆匆的醫院,轉身相遇、背身錯過,似乎一張網,源於一個結,然後誰也沒有逃掉。
高級病房裡,女人側躺着,打了石膏的腿被高高懸起,一張血色全無的小臉,美得讓人心生疼惜,似睡非睡,眸子微微灰敗。
忽地,女人眸子錚亮,因着門口那張俊逸的臉孔:“你怎麼來了?”
對,是驚訝,她很驚訝,驚訝這個男人會來,在瞭解他的無情狠心之後。
葉在夕將手裡的花隨手一扔,無關痛癢地回:“做戲。”然後,斯條慢理地取下帽子和墨鏡,對着手機,一貫的臭美,閒散慵懶的語態,“多少媒體看着呢,我可不想被寫成負心漢。”
媒體瘋傳的十年相守真情不負,用葉在夕這個當事人的話,就歸結了兩個字:做戲。
果然,戲子無情啊!
方纔還晶亮的眸子又暗淡下去,林傾妍冷笑:“你入演藝圈十多年,前前後後鬧得花邊數不勝數,哪一次不是以負心收尾,現在考慮名聲不覺得晚嗎?”她不慌不忙,一語中的,“你是不想江夏初被寫成狐狸精吧。”
那人神共憤的俊臉一沉,葉在夕不作答。
兩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也免得打啞謎。
“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葉在夕沒好氣地念叨了一句,坐到牀沿邊,笑問,“興許記者就在這附近,你會配合吧。”
配合?天知道她有多想推波助瀾毀了那個女人,只是對於葉在夕,她沒有辦法說不……從來。
她苦笑,扯動了傷口,臉色刷白,幽幽嘲諷:“江夏初的黑騎士可真多啊,一個左城還不夠。”
他不否認,換而言之:“既然知道,就不該去招惹她,不過是自找苦吃。”語氣不羈,卻隱隱有些柔軟。
多少,他對她有些心疼吧,就算不愛。
林傾妍直直就看着他的臉,眼眶不知道怎麼就紅了,酸酸澀澀得難受,聲音壓抑不住的鼻音:“不然怎麼辦?這樣至少你還肯與我做戲不是嗎?”
這個傻女人!不過一個男人,竟丟了所有姿態。
卑微,是愛情裡最要不得的,可是也是最無可奈何的。
衆星捧月又怎麼樣,還不是用一身的傷痕累累來換他甚至稱不上憐惜的眼神。
女人,感情動物裡的王者。於此,葉在夕無奈:“有句話說得對,女人瘋起來沒有底線。”眼裡沒了戲謔,他一本正經,說,“這樣你會毀了你自己的。”
其實,他更想說:已經毀了。
女人一貫喜歡魚死網破,葉在夕自認爲了解除了江夏初之外的所有女人。
林傾妍只是笑笑,蒼白的脣挑起一抹極致的妖異:“還有一句話不知道嗎?一個女人的嫉妒會毀了兩個女人。”
果然!她做了魚死網破的打算。
女人啊,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動物。葉在夕也不惱,睃了一眼林傾妍的腿,陰陽怪氣地說:“你這條腿起碼幾個月下不了牀吧,這樣的教訓還不夠嗎?”
非要自掘墳墓?這句話,葉在夕忍了,因爲深知女人刺激不得。
這算是投鼠忌器吧,一邊擔憂那個女人,一邊顧忌這個女人,突然覺得愛一個女人,和不愛一個女人都是一種罪過,而他自己同時遭受了這兩種罪過。
真是報應,前十年裡,做了那麼多次負心漢。
嘆嘆氣,他勸:“這種事,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不要那麼緊張,左城不會讓我有第二次機會的。”
她淺笑,語氣不疾不徐,這個女人還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只是,她笑得荒誕,幾乎不像那個渾身會發光的林傾妍了。
他有些於心不忍:“傾妍,對不起。”聲音低沉到壓抑,“是我毀了你。”
她澀澀的眸子微紅,緊抿的脣發白,聲音有些哽塞了,她說:“所以,不要再毀了你自己了,江夏初動不得。”語氣竟有些央求,越發哽塞僵硬,“更加愛不得。”
葉在夕原本柔和的眸子忽地便冷了。
江夏初,是她林傾妍不能觸及的那一部分,葉在夕將之放在了心尖上。
張張脣,她所有準備好的勸解都梗在了喉間。
直到半響,葉在夕開口,聲音森冷沒有半點溫存,他說:“等你傷好,你回新加坡吧,這裡左城不會給你留後路的。”
她面如死灰,大概知道了,葉在夕完了,終於不可自拔了,那她自己也完了。
即已如此,還有何懼,她倔強,接過他的話反問:“我的性子你不知道嗎?”
她看着他,似乎有千言萬語,只是,她不再開口。
這個女人有多倔強。多瘋癲,葉在夕深知,嘴角噙着一貫的與己無關:“你做好心理準備,到時你是死是活,我也不會看一眼。”
不是開玩笑的,男人的憐憫心只對自己愛的女人取之不盡。
若是真有那麼一天,他大概真不會看一眼,亦或看了一眼,然後冷眼道一句:活該!
葉在夕就是這樣的男人,他只對女人心狠手辣。
林傾妍不禁笑出聲,只漫不經心說了句:“真無情!”
嘴裡唸叨着這個男人無情,心裡卻愛慘了無情的他。
誒!到底是自作自受,還是難逃宿命?
忽然,門口敲門聲傳來。
葉在夕看了一眼,腦中只閃過八個字:狼狽爲奸,不速之客。
女人,最擅長三五成羣地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葉在夕眼神一厲,睃向林傾妍,她不着聲色避開,看向門口走近的人:“關主播來了。”
這女人來了,是非多!葉在夕臉色到現在都沒好過。
“你好。”關盺微微頷首,氣度風範都是極好。
和女人打交道多年,葉在夕只悟出了一點:女人心海底針,尤其是貌美的女人。眼前這兩個就是典型的例子。
葉大少爺語氣很不友善:“我怎麼不知道你們交情這麼好?”怎麼聽都像話裡有話。
關盺微愣,一臉的淡然氣度有些端不住了,斜長好看的單眼微微打量對面的男人,善察言觀色的女人捕捉到一點:這個男人滿身的敵意。
“說不上,只是談些女人家的話題。”林傾妍回答。
女人家的話題?葉在夕冷蔑地勾勾脣。兩個女人聚在一起,若話題是男人,三個字:沒營養。若是話題是女人,兩個字:危險。
那個該死的女人到底得罪了多少女人,真夠讓人不省心的。
不是他瞻前顧後,實在不好插手這女人的事情,起身:“我下午有通告,先走了。”忽地,湊近林傾妍,脣齒相近,聲音低得只有兩人才能聽到,聲音冷冽,微帶警告,“傾妍,不要忘了,適可而止。”
看似相吻,至少站在關盺的角度是這樣。
‘耳鬢廝磨’好一會兒之後,才起身,冷冷睃了一眼關盺,擦身而過。
“他好像對我有敵意。”關盺看着門口走遠的男人。
千萬不要低估女人的第六感,絕對準得可怕。
林傾妍臉色忽白忽青,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調笑的語氣:“他對女人不是有敵意就是有情義。”
一句話,轉移的很好。
關盺不禁淺笑:“大概我來得不是時候。”
“沒有。”
“看來傳聞不假,你們很恩愛。”
別看表面上只是一句‘女人家’的話題,這中間試探、窺探、打探……各種心思呢。
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針啊,那叫一個細。
只是,於此,林傾妍也是個各種好手,應付得如魚得水,先是淺笑反問,似戲謔:“是嗎?”又語氣一轉,一雙眸子不止風情萬種,更是火眼晶晶,“傳聞總是真真假假的,比如我的,比如你的。”
關盺一時不語,眼神同樣犀利地看着關盺。
退一步,進一步。兩個女人便幾句話之間就站在了一個起點線上——同是天涯淪落人。
“近來左總裁很忙嗎?”聽似簡單直白的問候。
“你對左城好像很好奇。”關盺笑着試問,又是肯定的語氣。
接過話,林傾妍也篤定:“你對江夏初也好像很好奇。”
彼此脣邊斂了笑,心知肚明。
精明的女人很可怕,這還一來倆!
對峙半響,大概都在揣測對方所想:這女人若是敵人絕對不容小視!
彼此如此想着,彼此又肯定對方不是敵人。
關盺先轉開眸子,笑了笑:“和聰明人說話真累,這麼多彎彎繞繞。”
“同感。”
好吧,這兩女人,是同類:心細,精算計。同屬那種最讓男人頭疼的類型。
免去了彎彎繞繞,關盺開門見山:“說吧,有什麼事情,如果我猜的沒錯,和那則新聞有關吧,確切地說,與某人有關。”
這個某人,不是左城就是江夏初,彼此不明說,就這樣三言兩語地試探就站定了統一戰線。
林傾妍想了想,雲淡風輕地說着:“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你會好奇。”
關盺但笑不語,洗耳恭聽。
“如果江夏初和左城一起出現,巧合嗎?”
頓時,關盺脣邊言笑晏晏僵硬了。
一語戳中要害,說的人把握精準,聽的人切重要點。
半響,關盺面如死灰出了病房,房裡面的女人笑得肆意。
兩個聰明的女人,誰算計誰,都一樣,總歸是一出鬧劇。
葉在夕說得對,一個聰明的女人麻煩,兩個聰明的女人危險。
此時,醫院的另一角,某人一肚子花花腸子、一腦子黑水正鬧騰。
此處省去長達五分鐘的口乾舌燥,無所不用其極。
關艾撅着小細腿,靈動的眸子一眼看過去,無害;兩眼看過去,狡邪,搓着手心央求:“拜託,姐姐,給我看一下。”
對面護士‘姐姐’,其實更像阿姨,掏掏耳朵,還是一臉面無表情:“你和病人是什麼關係?”言辭不容商量,“除了家屬,病例不能給外人看。”
第N次重複此話。
想了想:“他是我——”眸子轉得很快,又想了想,“未婚夫,對,是未婚夫。”眼睛眨了眨,泫然欲泣說來就來,“我們訂婚三年,我一直住在老家,家裡人怕我擔心,才一直瞞着我。”
可憐兮兮,就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這廝,撒謊不打草稿,還一溜一溜的,唬人不打褶皺啊。
對方明顯不信:“齊醫生連女朋友都沒有。”
語氣立馬義正言辭:“誰說沒有女朋友就不能有未婚夫了。”心裡咬牙切齒:江夏初,你到底藏了個什麼神通廣大的男人啊,這麼難搞!
護士哧了一聲,耳朵被荼毒了好幾分鐘,明顯不耐煩,大手一揮:“走開,我還忙着呢。”
關艾跳開幾步,剛纔還楚楚可憐,這回立馬炸毛了:“丫的,什麼態度。”
又瞪了好幾眼,才唉聲嘆氣地離開,心裡想着:什麼爲人民服務,全是狗屁。
窩了一肚子的火,一路唸叨着:“江夏初,真恨不得拍死你丫,都是些什麼破事兒,我上哪去給你找線索?”
走着走着,突然頓住,眼睛像夜裡的貓兒,打量獵物一般盯着轉角處幾個戲耍的小孩。
這傢伙,每次這幅表情,就有人要倒黴了。
“孩子們,過來。”
關艾招招手,對面平均年紀不超過十歲的小孩,齊刷刷地瞟了一眼,又齊刷刷地轉開。
好吧,居然被一羣小屁孩當成了空氣,呼了一口氣,從錢包裡掏出一把十塊的,看了好幾眼,才忍痛割愛,循循善誘:“想不想要?”
赤果果的誘惑,這不教壞小孩嗎?
事實證明,現在的人都是見錢眼開,小孩子也不例外。好吧,現在的小孩太沒有原則了,媽媽都沒教過陌生人的東西不能要嗎?
幾分鐘之後,只見醫院病歷室外一羣風一樣的孩子,飄過來,又飄過去,再飄過來,接着……沒完沒了了。
值班的護士忍無可忍了,走出門口,一次警告:“誒,哪裡來的孩子,醫院禁止喧譁。”
一句話落,安靜了不到五秒鐘,吵鬧,一波高過了一波。
護士阿姨險些沒跳腳,走出門口好幾步,二度恐嚇:“都走開,走開,不然我把家長叫來。”
請家長?搞笑!當自己是老師啊。
膽大一點的孩子做了個鬼臉,該幹嘛幹嘛。
“都是些什麼猴孩子!”
現在的孩子,都無法無天了!護士阿姨頓時額頭冒煙,跑着小步就追上去。
頓時,猴孩子們作鳥獸散。
當那邊正老鷹抓小雞的時候,病歷室門口,關艾環抱着手,搖搖頭,一臉的鄙視:“且!本姑奶奶算計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轉身,大大方方就進去了。
進叔接手這醫院的時候,向左城稟報的第一件事就是防禦保安系統太薄弱,近來左家事多,就這麼擱下了,竟叫關艾鑽了空子。
十分鐘後~醫院走道里,關艾一臉洋洋得意,拿着手裡剛從病歷室撕下來的病例,晃了晃,自言自語:“江夏初,給你當偵查員,我容易嗎?”
不容易!所以這廝正成就感大增。
散漫地溜達着,忽然,定睛一看,眨了眨眼:“關盺?”
對面一張美人臉處變不驚,越走越近。正當關艾要吱聲時,那人從她身側……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擦過了,關艾確定,關盺眼睫毛都沒擡起來一下。
關艾翻了一個白眼:“靠!我就這麼沒存在感。”轉身,吼了一句,“關盺。”
那人頭也沒擡,腳步不緊不慢繼續剛纔的動作表情,魂不守舍的。
關艾愣了好半響,反射弧才接上,氣就不打一處來:“你丫和我長了一張臉,還裝什麼不認識。”
關艾敢確定,她聲音一定不小,不然也不會引來那麼多注目禮,可是偏生關盺好像沒聽見,一點反應也沒有,怪了!
“怎麼了?中邪了?”越看越像,唸叨了一句,關艾跟上去。
不緊不慢隔着五米的距離,關艾一路跟着,開始還會輕手輕腳掩護掩護,到後來就大大方方了,反正前面的人三魂五魄都不在狀態。
上了樓,一直往裡走,關艾頓時一驚:“不好,這架勢,像——”恍然大悟,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蹦出兩個字,“抓姦。”
那邊已經進了電梯,關艾娟秀的眉頭緊皺着,撓撓頭髮來回走了幾步:“江夏初,你丫真是麻煩。”
話音剛落,只見一陣風颳過,平靜下來已經看不見人影。
嘴邊罵着麻煩,轉身又爲了某人麻煩的人東奔西走,這叫什麼?
這叫義氣。
長廊裡,很靜,只有女人高跟鞋急促卻遲疑的聲音,鳳眸微斂,閃着似有若無的慌亂,盡頭的高級病房門口,她頓住,嘆嘆氣:“若不是巧合,我該怎麼辦?”自言自語過後,伸手,握着門把,緩緩擰開……
忽地,動作靜止,她抿脣:“關盺啊關盺,越來越喜歡自欺欺人了。”
收回了手,毫不遲疑地轉身。
謊言若要繼續僞裝,只有一個辦法:不被拆穿。
她啊,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
腳步急促,她慌忙急事地走開,有種落荒而逃的狼狽。
“咔嗒——”門突然毫無預兆地開了,慌忙離去的女人突然頓住腳步,似乎被定格了所有動作。
“你怎麼來了?”門口,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是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