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的天,很藍,陽光不算太烈,碎了一地斑駁,溫柔了人的影子,只是這偏離繁華的陳舊老街有些人影稀疏,看不出這個季節該有的熱鬧。這條老街大概有幾百歲的年紀了,被歲月風化的蕭條冷清,放眼望去,唯一還‘苟延殘喘’的茶館前,一張木椅,一盞茶,一個女人,倒也安靜寧和。
啜了一口茶,脣間苦澀瀰漫,江夏初面如靜水,只是在望了一眼手錶之後,皺了眉頭。
轉角的街口,一輛大紅的法拉利急促行駛,拉出一道長長摺痕,還有這一帶少聞的車鳴,江在鋮這才鬆了眉頭,放下手中的茶杯,擡眸,冷冷清清:“我在這等了你足足半個小時。”
來人一身當下流行的混搭風,不倫不類中盡顯妖嬈風情,乍一眼望去,就是一顏色混合體,明明女氣的打扮,竟叫這男人穿出一種極致魅惑,不由得嘆一聲:妖孽就是妖孽的,還不是一般級別的,可是紅遍大江南北的葉在夕是也啊。
取下墨鏡,長腿一伸,神情愜意地半靠在在木椅上,拿起一杯茶就往嘴裡大灌幾口,中國幾千年的茶文化叫他喝出了一股江湖味,還笑得風情萬種,半真半假地調侃:“三年來,這可是你第一次主動約我出來,自然要爲悅己者容一下。”
“浪費了,這衣服很貴吧。”江夏初拿着茶壺,又斟滿了葉在夕前面的杯子。
浪費了,這麼好的茶,有點暴殄天物。
說着衣服很貴,卻垂着眸子倒茶,哪有多看一眼,葉在夕有些挫敗,卻漫不經心地揶揄:“你多看幾眼就不虧了。”
“三點的時候你有簽唱會是吧,我沒記錯還和林傾妍一起,這身衣服不會暴殄天物。”
江夏初只是淺笑,脣角暈開的極淡的紋路,像茶麪盪開的淺波,葉在夕想,這個女人喝茶的樣子是極美的,雖然一點脂粉也沒。
不過,如果語氣不這麼冷硬正經就更完美了。
葉在夕笑,這春光明媚了好幾轉,融在他桃花眸中,別樣風情,美中不足便是嘴角一撇,幾抹幽怨:“江夏初,你能不能別開玩笑的時候,一本正經的樣子。”某人心裡不爽,過去十年與林傾妍被傳作情侶也沒過這種感覺。
“我沒開玩笑。”確實,語氣很認真,喝着茶,慢條斯理。
這個女人總能這樣不動聲色地氣死人不償命,他挫敗嘆氣:“好吧,我自討沒趣。”話鋒一轉,神情像只養尊處優的貴賓犬,慵懶眸光掃過江夏初,開始品頭論足,“你也不注意點形象,你一個金曲製作家,怎麼說也是公衆人物,這樣就出門了?”
江夏初只是似笑而非:“我不是你。”
確實不施脂粉襯衫長褲,比不過某人亮黃的發,酒紅的衣,還有一條極似裙子的褲,似乎那輛騷包紅色法拉利也是全新,前幾天還是黑色豪爵呢,換的真勤。江夏初不敢恭維,這身行頭,這種奢侈,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葉在夕倒不以爲意,習慣了自個風情萬種,習慣了江夏初泥古不化,只是再擡眸打量一下這人煙罕見的空巷,一張俊臉便有些沉了,控訴道:“約會也不選個浪漫點的地方,我說你這個女人,難道沒人告訴你約男人出來千萬不要選這麼沒有情調的地方嗎?沒個人影不說,怎麼還陰風陣陣的。”託了江夏初的福,葉大少爺還是第一次在公衆場合這樣無人問津。
本就不是約會,何需情調?林淺清自顧品茶,置若罔聞,淡淡說:“我找你是正事。”
葉妖孽俊臉黑了幾分:“不懂情趣的女人。”拿起茶杯泄憤一般灌了一口,皺眉,一臉嫌惡,“真苦。”像只沒有饜足的貓,懶懶啓脣,“說吧。”
將身前的茶杯推遠了幾寸,事實證明,妖孽與茶文化犯衝。
淡漠無痕的眸色染了幾分墨色,嗓音如茶寒苦:“那天晚上,去的爲什麼是左城不是林傾妍?”
原本對着茶麪整理髮型的手一頓,茶麪映出一雙精緻桃花眸,忽明忽暗,脣角勾起幾許冷笑,再擡頭,已如常:“左城是這次電影的投資方,那首曲子,就是簽在了他公司名下。”還有一句,他大概要一輩子爛在肚子裡:那日,約見左城的人便是我……
江夏初,任憑心如死水,五年藏匿還是抵不過一朝捲土重來,葉在夕勾脣笑得一貫妖異,只是多了些微末的揶揄。沉寂了三年了,確實該碎碎她無痕的面具了。
江夏初滿心滿腹都是那一紙合約,還有那人揮之不散的陰影,自然毫無察覺對面人的細末,只是微帶侷促地問:“能不能停止合約?”
“林傾妍已經簽了主題曲。”
“那是我的曲子。”
三年,江夏初第一次語帶忿恨。葉在夕只是不動聲色地盡收眼底,卻端着一臉難得的正經:“她是你選的歌手,那首曲子已經籤給林傾妍了。”末了看着她的眼,補一句,“現在歸屬左城。”
左城二字,叫江夏初修煉三已久舊的千里城牆在眸中潰不成軍,沉沉浮浮全是錯亂惶恐的碎片。
“沒有一點辦法?”除非黃土白骨,她絕不妥協那人,
“除非違約。”嘴角再無一絲笑意,好聽妖異的嗓音竟沉凝暗啞至此,“這種打算最好不要有,先不說違約金,你要是在這個時候違約了,這條路就算走到頭了。”
江夏初知道,這不是危言聳聽,但是總是有舍有得的,與其繼續那生不如死的糾葛,什麼就都顯得微不足道了,臉上微微釋然,她竟是輕描淡寫地說:“如果非要如此的話——”
江夏初話音還未落,猝不及防,葉在夕沉聲何止:“江夏初。”似乎察覺到言辭過於偏激,他放軟幾分,“理由呢?你不是這麼沒有原則的人。”
他總是連名帶姓地喊她,她也一樣,三年,總隔着一層不能捅破的紙。
“哪有什麼理由。”她淡淡淺笑,淒寒像寂寞的雪。
葉在夕冷笑,水墨畫般無痕的面龐爬上一點失落:“江夏初,你當我傻子啊。”
葉在夕突然想笑,真的覺得可笑:是啊,他就是一個十足的傻子,驚心導演了這一出好戲,所有準備就緒之時,卻想喊停了,他想,大概是劇本寫了三年之久,他這個導演一時無法抽身吧,的確是個傻子。
“回去吧,快三點了。”她只是這樣說,連眸光都不曾擡起,移動,望着手裡的茶杯。
一個不願意誠實的人,一個不屑撒謊的人,卻總是要選擇這樣拙劣的推拒方法。
他苦笑,一張叫人歎爲觀止的俊臉,居然像籠了一層寒霧,倒真不像他了:“每次用這一套不覺得厭煩嗎?掐好時間,轉移話題,用完就丟。”一笑,一顰,又是另一番風情,“沒良心的女人。”
還是那個風情萬種的妖孽,所以,人都有許多許多的面具。
“回去吧。”將苦澀的茶一飲而盡,她不皺眉頭,茶水亦如清水,眼波也亦如清水。
“又是這一句。”葉在夕並無動作,長腿依舊打在木椅上,懶散沒個收斂,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桌面,“江夏初,可別覺得可以這麼容易就甩了我這個糟糠戰友,你還欠我兩年的曲子呢。”
“知道了,林淺清該等急了吧。”
又是林傾妍,弄得他們好像真有什麼似的,莫名其妙!他霍得跳起來:“丫的,我真是欠抽。”拿了墨鏡,還‘不經意’將茶水灑了一桌,惡狠狠丟了一句話,“你更欠抽。”
轉身,只見陽光下一抹紅影遠了。
江夏初笑笑,又沏了一壺苦茶,更苦了幾分,卻也比不過脣間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