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豔陽天,醫院,似乎處處陰霾。正是午後烈陽,灼灼陽光未能照進那一方陰寒處。
左城不喜陽光,獨愛黑色,病房裡深色窗簾未挽起,窗臺上,黑色鬱金香許久不見陽,有些黯然失色。
刺鼻消毒水的氣息瀰漫,牀前,關盺目不轉睛,看着牀上的男人,癡癡纏纏,只是偶爾眼睫顫動,像欲飛的蝶,眼瞼下淡淡青灰色的暗影,帶着些倦怠之色。
整整一個晚上,視線竟不覺疲勞,便這樣看不夠?她苦笑,卻還是撐着下巴看着平日裡總是冷若寒霜拒人千里的男人。他的眼睫不像他的冷硬的性子,綿密柔軟,長長的,竟叫關盺想起了乖順這個詞語。就是這樣一雙眼,若睜開,便是久伏下的積冰,這樣閉眼時,便叫人再難移開眼。
忽而,那久久低垂的綿密長睫顫動,關盺閃躲不及,望進一汪久伏下的積冰,她驚慌失措顯而易見,來不及窘迫,那人視線卻已移開,她嘴邊淡淡苦笑:“醒了。”
左城未語,蒼白如紙的臉,覆了一層厚重青霜。眸光半斂,毫無影像,有種叫人心涼的空洞。
關盺起身,倒了溫水:“你睡了很久了,怎麼樣?還難受嗎?要不要叫醫生。”萬言細語自然地像做過無數遍。
左城抿脣,半靠在枕上:“什麼時候來的。”興許是病後,聲音嘶啞,沒有平素的凌厲,卻也不冷不淡。
她遞了杯子,回答:“昨天晚上。”一個晚上,一個下午,她心驚膽顫,明知道他已無大礙,還是擔驚受怕。
接過杯子,未喝,又擱置在桌子上,擡眸,目光似月光冰寒,淡淡啓脣:“你先回去。”
關盺只是淺笑,苦澀只在心裡發酵,面容不見破敗痕跡,多半戲謔:“你剛醒,省點力氣,不用着急趕人。”她轉身,將窗簾拉開,黑色鬱金香粉漆了一層明亮金色,不同於她側臉的黯然,轉過身,又毫無痕跡,淺笑嫣然,“既然要做戲,就做足了,我可不想因爲感情危機上報。這幾天,這女朋友的義務還是要盡的。”
這個理由似乎不錯呢……關盺心裡苦笑,這女朋友真是舉步維艱啊。
只是某人還不領情!
薄脣一掀,盡是疏離冷淡:“不需要,我會盡快出院。”
一個月胃出血三次,暈迷兩天,剛醒就出院,對別人狠也就算,對自己也這麼狠。
鳳眸微沉,她凝聲:“這條命不要了嗎?”未經大腦,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說完,關盺便懊惱,這是怎麼了,一向拿捏精準的她,似乎對上左城就束手無能了,這樣親暱嬌嗔的話,確實不適合他們。
語言攻於理智,不是口不擇言,便是情不自禁。
她呢?
“關盺。”他嗓音暗沉,喚她的名字,毫無溫度,毫無點綴的兩個字。
關盺心臟一滯,狠狠抽了一下,不疼,只是沉沉的。
她忘乎所以地回味那無波無瀾的兩個字,耳邊,卻傳來,他陰冷更甚的話,他說:“不要心疼,對我不要有任何感情。”
像臘月的風,吹進了心裡,又抽了一下,這次生疼生疼的。
原來心疼與感情也能這麼強制。
嘴邊悵然淺笑凝固,她再也沒有辦法強顏了,淡淡冷嗤,嘲弄覆在眸裡:“這還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呢,要是不冷冰冰的會更好。”那盆黑色鬱金香,她帶過來的,她輕輕撥弄,沒有看那人,似乎對着花兒言語,卻少去了尷尬,“我們一定是最奇怪的男女朋友,交往兩個月,你只喊過我一次名字,讓我不要對你有任何感情,甚至你生病的消息還是從旁人口中得知,怎麼辦?左城,我好像有點失落了,還以爲我不在乎呢,原來我也不過是個虛榮的女人。”悵然若失的嘆息,似真似假,低垂的眸,陰沉沉,眉間,濃得化不開的像黑色鬱金香的斑駁。
竟不知覺,手中鬱金香桔梗斷裂,指尖微疼,滲出些許血腥來,落在花盆底,不動聲色。
她稍稍愣了,不知爲何,不知爲誰。
片刻,那隔着幾米遠的男人,聲音像隔着萬水千山傳來,擾了她一心凌亂。
“你要什麼?”左城言簡意賅,這麼問着。
左城的世界,等價交換是規則,除了對一人無效,他從來不違規。
虛榮的女人,在乎的女人,委屈不甘的女人要什麼?關盺也這麼問過自己,又問了一次,對上左城的眼:“我要什麼?你說呢?”
若是她說出便到此爲止,因爲她只要一樣,這個男人最少,最不願給的東西。
眸光似月色清幽,隔着遙遠的距離般,他回她:“除了感情。”感情這個東西,他本就很少,更何況全數給了一個人,唯一讓他無能爲力的東西了。
她唯一要的,他唯一不能給的,等同了呢……
兩個貪心的人啊!
言盡於此,她若得寸進尺,便真的愚不可及了。她失落,卻慶幸是點到爲止,不是遊戲終止。
酸澀在心尖上翻涌,她深藏,不漏點滴,笑得雲淡風輕:“放心,對於你,我可不會大言不慚地貪心。”末了,還補上一句,“大概是那天抽風了,纔會陪你荒唐地談一場沒有感情的戀愛。”
一場戀愛,左城容許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獨獨容不得感情。
多荒唐啊,可是她更荒唐,會容忍這樣荒唐的戀愛。
她用抽風兩個字概括,恰如其分,愛情本來就是一場要不得的抽風。
他眸光明明是望着她的,如何沒有她的倒影,如果嗓音用顏色來辨別,他此刻一定是黑色,最陰暗,最深沉的傑作:“我不喜歡欠人,想好了,只要我有,我會給。”他是生意人,即是交易,他肯支付籌碼,前提是,只是純粹的交易。
除了感情他都捨得給,只是他給的,她不要,她要的,他給不起。
這樣的交易,好像一敗塗地的是她。
算了,對方是左城,她認了,笑着說:“當我瘋了吧,我想,人總要爲了什麼瘋狂一次,趁着年輕的時候。”她轉身,落寞在左城看不見的地方,“藥該換了,我去叫人。”
左城置若罔聞地沉默不語。
關上門,她掌心一片冷汗。指尖有些刺目的紅色,不疼,興許是忘了疼。
瘋狂吧,人總要爲了那麼一個人,變得不像自己。有那麼一個人,也是好的。
關盺腳步聲遠了,門口的轉角,傳來一聲冷悠悠的長嘆:“沒有感情的戀愛啊。”脣邊似笑非笑,若有若無的眸光落在玻璃門窗內孤獨的影子。
她在門外,癡望。隔着這般觸手難及的距離,成初影望了左城十一年了,她還守在原來的位置,只是左城越走越遠了。
“只是幌子。”進叔憂心忡忡,爲了裡面的男人,也爲了眼前的女人。
玻璃門窗上,她脣邊笑地慘然,眸,暗沉:“就算是幌子,爲什麼他不沒有選我呢,怕我貪心嗎?”自言自語後,轉頭,望着進叔,像個無助的孩子般茫然若失,“進叔,那個人爲什麼不是我呢?就算是幌子,我也是願意的。”
江夏初佔據左城所有生活生命,她從不奢望比較,但是她也守着他十一年了,即便是幌子,也該是她啊。
她要的從來都不多,不過是幾句言語,幾個眼神,幾場敷衍的戲碼,他卻對她拒之千里。
她眸光跳躍凌亂,糾雜絲絲縷縷的寂寥無望,進叔只是看着,就覺心驚:“初影,就是因爲這樣,你的感情太多了,你知道的,這是不需要感情的遊戲。”
一語剖析,左城的遊戲,容不得的不是她,是她的感情。
她失了理智,忘了分寸,近乎嘶吼出聲:“可是他也看走眼了,那個女人比我更貪心呢。她看左城的眼神與我錯差無幾,她想要的並不比我少”
她不是瞭解關盺,只是明白左城,這樣一個男人,對於女人來說,簡直是戒不掉的毒藥,毒入肺腑,只是輕而易舉。
不清醒的她眼神渙散,進叔喝止:“初影,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陷進去。”
那個男人,他愛的女人,他給了他的全世界,愛他的女人,會賠了全世界。
都是些一敗塗地的人,揪扯也只是兩敗俱傷。偏生,她還有她,都義無反顧。
她嗤嗤笑了,神色黯然,豔陽天裡,她面覆寒霜,搖搖頭,輕聲呢喃着:“進叔,左城給我定下的那個分寸,好像我越來越不能控制了。”
不要愛上我……曾幾何時,他與她說,她好像快忘了呢。
進叔除了苦嘆,無言以對,推開門進去,留她一人黯然駐足,癡癡目光流轉,鎖着那刻在她心上的容顏。
轉身,淚流雨下。
無法拿捏的分寸,背道而馳是最聰明的辦法。
成初影悵然若失,妝容破敗,腦中揮之不散全是那人的影子,籠了她的眸子,甚至未曾發覺靠近的腳步。
“真巧啊,成檢察官。”男人嗓音幹練。
猝不及防,她如夢驚醒,垂睫,眸光一斂一收,再擡眸,眼簾清澈,脣邊莞爾,輕笑回答:“是很巧。”
她不是演員,若論起僞裝,那也是駕輕就熟。左城教於她的第一課便是藏心。
眼前男人一身深色正裝,短髮打理的一絲不亂,五十左右的年紀,長相溫和,唯獨一雙重瞳犀利幽深,像夜裡的鷹。
男人正是中央局的監察廳長,成初影的頂頭上司。
齊明海,叫人聞風喪膽的鐵面包公。此刻談笑風生:“探病,我兒子。”笑容可掬,問,“成檢察官呢?也探病?”
話似問候,箇中深意。
周旋於政治的人,哪個能少得了算計。
成初影笑着搖頭:“不是。”眸光坦然,不假思索回道,“監察廳裡左氏那個案子我也接手了,知己知彼,剛纔我還見到了左城身邊的人呢。”
齊明海眸色一變,也跟着淡笑,聽似無關緊要地附和了一句:“我說怎麼剛剛覺得成檢察官身邊的人眼熟。”
果然,這隻老狐狸!
左氏上下怕是清潔工,中央廳裡都有詳細資料在案,進叔首當其衝。
姜,可不止老的辣,左家出來的人也不差。
成初影微微頷首:“那我先回監察廳了,還有些資料要整理。”
“回見。”
轉身,笑容凝固在臉頰,眸光深淵,似笑非笑。
若是她否認了,齊明海的下一個目標大概就是她了。
傳聞齊明海鐵面無私,生性多疑,心思縝密……
傳聞果然不假,那就是隻長着狗鼻子的狐狸。
午後,炎陽高照,炎熱沉悶的時段,只是那超大雙人牀上的昏昏大睡的人兒,似乎愜意至極。
睫毛像把小刷子,上下跳動了幾下,努努脣,掀開眼,眉頭一蹙,撓撓亂糟糟的頭髮,蹭了蹭軟綿綿被子,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眸子開開合合,一副沒睡飽的懶態。
隔着半近不近的距離,沙發上,男人長腿隨意搭着,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扣着皮質沙發,無聲,眸,看着牀邊。
牀上的人兒,睡意正濃,竟沒有感覺到這空氣中詭異流竄,這人八成屬豬的。
又好半響,牀上的某女豎起來,眨巴眨巴眸子,眉頭擰成川字,拍着腦門,低咒一聲:“丫的,真疼。”
關艾三大特點,滴酒不沾,沾酒即醉,醉後迷糊。
這醉酒的女人,一覺睡到豔陽高照,這會兒還沒怎麼清醒呢。
“醒了?”拖着長長尾音。
突然傳來一個清幽甘冽的嗓音,不疾不徐。
關艾頂着一頭鳥窩,耷拉着腦袋找不着東南西北,也不擡頭,啞着嗓子嘟囔了一句:“你是誰啊?要是摸錯了房間去隔壁,菱江電臺的臺柱就在那裡。”
這廝八成還沒酒醒!
看吧,人的潛意識多可怕,這傢伙潛意識巴不得賣姐求榮。
沙發上的男人長腿擺正,半靠着沙發揶揄:“摸錯了房間?看來你還沒有醒酒。”語氣裡多是調侃戲謔。
關艾有些懵然,一個腦袋兩個大,嘀咕了一句:“這聲音怎麼聽着有些耳熟。”渾渾噩噩地皺皺眉頭,擡眸,瞬間愕然,“程信之?”語氣不確定,不穩定。
那沙發上曲腿坐着的男人,桀驁短髮,幽深眸子,脣畔淺笑,不正是程信之嗎?
莫非冤家路窄?關艾有種出門踩了香蕉皮的感覺。心裡大罵一句:倒黴。上次撞了這傢伙的車,腦門上現在還有個紅印子呢。
不過,也虧了這個紅印子,不然,不說話,醉死,穿了裙子高跟鞋的關艾,真能以假亂真了。
沙發上的男人悠悠開口:“清醒了?”
語氣咋聽咋有種秋後算賬的火藥味呢?
關艾使勁眨巴幾下斜長的大眼,再睜眼,傻了:“媽呀,這個世界莫非凌亂了,你怎麼摸到我房間來了。”
分不清東南西北也就算了,居然倒打一耙。
程信之似笑非笑:“你確定這裡是你的房間?”
關艾心驚肉跳了一下,卻想也沒想理所當然地就回答:“當然是我的——”瞟完一眼,一句話還沒說完,眼珠子一跳,險些從牀上跳下來,“這是哪裡?”
豪華的雙人牀,白色的流蘇窗簾,黑色皮質的沙發,沙發上的男人……這果斷不是她的房間,簡直是犯罪現場啊!
程信之搖搖頭,無奈,回答:“酒店。”
酒店=犯罪地點!關艾腦中立馬閃現了這個等式,嗓音驟高:“酒店?”條件反射地將棉被提起,捂着胸前,一臉驚愕妝:“我怎麼會在這裡?你,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完了完了,要是對方要她負責,她可就虧大發了,吃了人家,可是也沒嚐到味道啊……某女一腦袋的非正常思維。
某女腦中無限制的YY,一雙受驚的眼,紅紅的,像只被趕上架的鴨子。
關艾這個廝,就不知道什麼叫掩飾,心裡想什麼,全寫在眼睛裡,程信之訝然,苦笑:“看來完全不記得了。”起身,勾着手指,將垃圾桶裡的衣服提起來,“這個呢?還認識嗎?”
單細胞的某人一時沒轉過彎了,掃了幾眼,搗蒜似的點頭:“認識,我在海報上看到過,這不是你那套在網上競價超過六位數的賽車服嗎?”突然剎住車,清了清嗓子,一臉秋後算賬的兇惡狀,“別扯遠了,別想糊弄過去,到底你對我做了什麼?”
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這個道理關艾深深明白,時時揣着,刻刻將理論驗證成實踐。
這廝像極了吃了霸王餐還蹬鼻子上眼的無賴。
同胞雙生的姐妹,真能天差地別到這種地步?如果不是眼見爲實,程信之絕對不信。
他也不惱,只是提着那件賽車服,晃了晃:“我沒有對你做什麼,是你對它做了什麼?沒聞到一股味道?”
關艾伸長了鼻子嗅了嗅。
酒味!
犯罪的味道啊!
腦中有些凌亂的畫面橫衝直撞的,難怪醒來,胃裡沒有翻涌,原來都吐到那裡去了。
她不語了,心虛。
“託了你的福,這件賽車服怕是不會再穿了。”
程信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關艾就更慎得慌了,腦袋垂着,難得乖順地像只貓兒,細聲細氣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咬着嘴脣,關艾手心那個冷汗,心裡那個顫抖啊,六十萬的衣服,就是賣了自己也賠不起啊。
比起酒後亂想,某人覺得吐了一件六位數的衣服更不可饒恕了。
程信之脣邊似乎一抹淺笑,轉瞬即逝,繼而沉了沉嗓音:“記起來了?”
關艾心裡像只貓兒在撓,什麼都不記得,怎麼偏生就記得這個呢,要不然也可以義正言辭地來個打死不認啊,偏生她爲數不多的優點裡,有個‘外露’,額……暫且叫做優點吧。
關艾繼續低頭,聲音細若蚊蚋:“我沒有錢,六位數,我賠不起。”
想起銀行卡里的數字一隻手數的過來,關艾手指都在癢啊,像只油鍋上的魚,煎熬如此,如此煎熬。
不行,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一雙靈動的單眼流轉幾經,轉出一汪灼亮,擡眸,語氣頓時就底氣十足了:“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錯,誰讓你莫名其妙出現在我的房間裡。”
既然不能獨善其身,至少也要拉個墊背的。關艾的奉承的四字真言是:倒打一耙,秋後算賬,同歸於盡。全程,她就是按照這個程序走的。
程信之眸中笑意似是而非,脣角邪肆挑起,淡淡反問:“莫名其妙?你的房間?”
額……關艾凌亂了,怎麼突然覺得陰風陣陣,心驚肉跳呢,像……做賊心虛。
看來某人,自知之明與酒量成正比。
甩甩腦袋,劉海下的紅印若隱若現,她鎮定,眸光砸過去。
不能輸了陣勢,不然六位數可就泡湯了,某女咬牙裝鎮定,自我催眠:這是我的地盤!
程信之搖搖頭,居然破天荒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我還有場比賽,徹底醒了,去前臺查查看,這是誰訂的房間。”
轉身,嘴角一揚,謾笑清淺。
“誒!”關艾手腳麻利,從牀上跳下來,“到底怎麼賠啊,你七我三?”
赤着腳,跑到門口,氣喘吁吁還不忘大吼:“要不,五五平分?”
這可是底線了,她不能再加了!扒着門張望,外面哪裡還有人影。她苦着臉嘆氣:“黑心的傢伙。”喘了幾口氣,突然眸子一亮,晶晶瑩瑩的,一掃陰霾,笑容比春光還燦爛,“可不是我要賴賬啊,是你先走了。”
也就是不用賠了,這麼一想,蹦蹦跳跳地撲到超大雙人牀上,來回打滾,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兒,生出一股中了六合彩的得瑟勁。
又興高采烈地在五星級套房裡磨嘰了一番,關艾出門時,還不忘把垃圾桶裡的賽車服帶走,既能毀屍滅跡,回頭洗洗,還能上網拍賣,越想越興奮,興高采烈跑去前臺,退房的時候已經三點了。
看到訂房記錄那一行上‘程信之’三個扎眼的字時,關艾撓撓頭髮,傻愣了一會兒,才做恍然大悟狀:“原來真是我摸錯了房間啊。”
物證都有了,罪名成立!她捏了把汗,還好程信之那個傢伙沒有索賠,不然有的哭了。轉瞬一想,不過……她邊走邊嘀咕:“奇怪,我怎麼進去的?”
關艾垂着腦袋絞盡腦汁搜腸刮肚一番,突然停下腳步,猛拍大腿:“呀,我想起來了,美人,那個面熟的美人。”眸子一斂,眉頭擰着,繼續冥思苦想,“到底在哪見過呢?”
那個面熟的美人,一定見過!她篤定,但是就是想不起來。搖搖頭,她脫了高跟鞋,提在手裡,絲毫沒有理會一路的注目禮,大搖大擺就走出了酒店。
大概一個星期之後,天藍生意慘淡,某女正無所事事地一邊喝咖啡一邊翻雜誌的時候,猛然想起來,拍着大腿:“原來那個給程信之開房間的美人是她啊。”灌了口咖啡,一臉憤青相:“也難怪,賽車手和車模要是沒一腿,瞎子都不會相信。”
這是哪裡悶得一口氣,怎麼聽着這麼嗆人呢?
像……哦,像逮到丈夫出軌的妻子。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左城終歸是沒有出院,關盺請了長假,天天相陪,卻也總是兩相無語。
黑色鬱金香枯萎了,窗臺上的位置擺放了一盆刺葵,是種扎手,卻沒有觀賞美感的植物。
“這是什麼植物?”那天,她只是隨口問了一句,起身,伸手去觸陽臺上的植物。
“別碰它。”他冷硬的嗓音喝止。
手懸在了空中,一時忘了收放。
左城雖然一貫冰冷,卻極少如此喜怒於色。
他生氣了,第一次有確鑿的情緒。
微微尷尬,她訕訕收回手,輕描淡寫般的語氣說了句:“不就是盆植物,這麼寶貝,你很喜歡這種植物?”
左城不語,並未回話。
她苦笑,垂眸,將情緒藏在眸底。
她知道,他喜歡黑色,喜歡安靜,喜歡chateau,原來她還不夠了解,不知道他還喜歡這種她叫不上名字的植物。
她想,也許,她以後也會喜歡,因爲愛屋及烏,卻從沒設想過,也許左城也是愛屋及烏。
除卻左城昏睡的那夜,關盺再沒有留在醫院守夜,左城應該不喜,她都佩服自己的善解人意了。
晚上,通常只有進叔在。
“少爺,這是齊以琛的病例。”
接過文件,觸及杏黃封皮面的指尖白皙剔透,緩緩翻開。
脣沾冷凝,左城幽幽吐出三個字:“齊明海?”
進叔似乎意料之中,回答:“我查過了,就是一直盯着左氏的監察廳廳長,與齊以琛是父子關係。”
這世界,有時候其實很小,一張網,幾個節點,牽扯不休。
齊家那對父子啊,老的要左城的命,少的要左城的人……
左城只是脣角牽扯微末弧度,似冷似狠:“醫院和美國那邊如何了?”
“只欠東風。”進叔淡淡回着。
世人只道裡街左家獨大上海,殊不知,遠遠不止……左城若要一個地方,唾手可得,若要人命,有千百種神不知鬼不覺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