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這些怪異的反應確實是源於昨晚的一個夢,夢裡他輕而易舉地破獲了一起史無前例的大案,並得到了局長的嘉獎。
於是醒來後,陶俞便把那些依舊記憶猶新的片段當作一種徵兆,預示着他今天的調查將會順利無比,而這個小小的單身公寓就是他實現美夢的出發點。他一躍而起,哼着歌,洗漱完畢,吃了早飯,又換了一身整潔的便裝,然後神采奕奕地出門了。可遺憾的是,事實往往是不可預料的,他的第一處調查還沒開始就吃了一個閉門羹。
陶俞先到警局裡簽了個到,將需要的資料整理好,然後跟隊長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辦公室。
在警局門外,陶俞看到齊叔在和一個穿着一身白大褂的人聊天,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一個人,看穿着應該是局裡的法醫。
對方似乎注意到了陶俞,斜睨了他一眼,銳利的目光中夾雜着一絲嘲弄,那絕對不是令人感到愉悅的視線。不過陶俞滿腦子都在想着接下來要辦的事,所以對此並未在意,只當那是法醫高傲的通病。
陶俞站在樓下覈對了一下地址,然後步伐矯健地走上了樓梯。根據筆錄記載,迎春小區棄屍案的第一目擊證人王大柚是一直負責那個小區的環衛工人。陶俞按照檔案記錄找到了王大柚工作的地點,卻被告知那件事後不久他就辭職了。於是他從清潔站要來了王大柚家裡的地址,又詢問了一些他的近況,這才離開。
陶俞根據清潔隊給的地址來到茵花小區,在敲門前他又有些猶豫了,這件案子畢竟已經過去半年多了,爲了追溯案情而讓一個目擊者被迫回憶當時可怕的情形實在不是一件人道的事情,更何況他查這件案子也出師無名,還跑到人家家裡去了。但陶俞別無他法,再愧疚也只得硬着頭皮,他整理一下思緒,然後才按響了門鈴。
“來了來了……”一陣腳步聲傳來,一箇中年男子打開了房門,隔着防盜門仔細端詳陶俞,半晌纔開口問道,“你是?”他的聲音甕聲甕氣的,像是來自地獄的陰暗之音,再加上他因爲審視而眯起的雙眼,讓陶俞的心裡一陣發毛。
“你好,我是市刑警大隊的刑警,我叫陶俞。”陶俞輕咳兩聲,生硬地擠出一抹微笑,然後掏出自己的證件給對方看了看。
“刑警?”那人不明所以地看着陶俞,但很快臉上就顯出不耐煩的神情,似乎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
“請問,你就是王大柚吧?”
“是啊,你找我有事嗎?”王大柚煩躁地皺起眉,但仍舊禮貌地問道。
“哦,我是負責半年前迎春小區那件案子的刑警,還有些事情我還想要跟你瞭解一下。”陶俞邊說邊向王大柚身後不大的空隙瞄去,房子裡的客廳很小,地面鋪的是深色的大理石,不遠處可以看到沙發的一角,他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很牴觸,琢磨着怎麼解釋纔可以讓他同
意自己進屋和他談一談。
“你還問什麼,那案子該說的我都已經說清楚了。”王大柚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還有一些細節想請你再回憶一下,你可不可以……”陶俞和顏悅色地道,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面前的大門又緊緊地閉上了。
陶俞一愣,無奈地搖搖頭,只得再次按下門鈴,但這次已經沒有任何迴應了。這個閉門羹吃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想了想,然後鼓起勇氣,拍了拍門,“王大柚,我就是想問問案發那天的情形到底是怎樣的,我知道你因爲這件事從清潔隊裡辭職了,而且前不久又離婚了,心情很不好,但是……”他剛說到這,王大柚立刻把門打開了,眼睛往鄰居家瞟了瞟,臉上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
陶俞自知理虧,但爲了讓王大柚打開門,他也只能出此下策,當一回“長舌男”了。他抱歉地笑笑,指了指屋內,示意對方讓他進去。
王大柚心裡對此感到一陣厭煩,但卻無計可施,只能側身,讓陶俞走了進去。
走進屋裡,陶俞才得以看到整個屋子的全貌。房間小是小,但格局似乎經過相當程度的規劃,就像照相機裡的廣角一樣,無形中拓展出了空間,這一點讓陶俞很佩服。不過房間雖設計精良,但傢俱電器不是太陳舊就是已經過時了,這一點使得房間應該散發出的光彩大大地打了折扣。
“坐吧,你到底想問什麼啊?”王大柚指了指迎面的沙發,面無表情地催促道。既然已經進來了,他就希望這個警察能夠趕快開始,問完好儘快離開他的家。
陶俞似乎洞察了王大柚的心裡,他不慌不忙地坐下,從隨手帶來的檔案袋裡裡拿出了筆記本。
王大柚好奇地湊了過去,他隨手從茶几上的一摞書上拿起了眼鏡戴上了。陶俞看了一眼那些書,他驚奇地發現那竟然都是一些刑偵方面的專業書籍,於是他忍不住上下打量起王大柚來。
王大柚雖已近中年,可看上去也就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他的個子不高,身體也很瘦弱,但兩隻手臂卻很長,有點像長臂猿。他的髮式剪得很精細,頭髮烏黑油亮,穿着也很不一般,用料雖不華貴,但對他這個年紀來說絕對夠得上時尚的標準了。此刻他戴着一副金絲眼鏡,仔細端詳筆錄的樣子倒有幾分大學講師的感覺,陶俞怎麼也無法把這樣一副樣子同環衛工的形象聯繫在一起。
“王大柚,你在筆錄上說,你是在垃圾箱旁發現放有屍體的旅行箱的,當時的具體情況你還記得嗎?”
“當時的情況?我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嗎,你還想問什麼啊?”王大柚眉頭一皺,徹底失去了耐心,他以爲這個警察的到來是因爲案情有了新的發展,沒想到還是老生常談。
“我想知道那天有沒有什麼怪異的情況,就是在你看來與往常不同的事情。其實人的大腦對於記憶的存儲並不像一般人認識的那樣,在最初尤其是受到驚嚇後未必能發現什麼問題,但在經過一段時間慢慢沉澱後往往會想起一些很微妙的東西。你現在好好回憶一下,想想還有沒有
沒被注意的小細節?”陶俞早就料到王大柚會有這種牴觸,於是心平氣和地引導他道。
“嗯……細節啊……”聽了陶俞的話,王大柚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看到他的反應,陶俞感到一陣失望。根據他得來的問訊經驗,通常這代表對方只是在敷衍你或者打算胡說一通糊弄過去。
果然王大柚擡起頭,輕輕地搖了搖,“對不起,陶警官,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陶俞溫和地笑了,心裡卻警覺起來,因爲他注意到王大柚在說話的時候眼睛繞過他,盯在了他身後的一片牆面上,眼球也不由自主地朝右上方轉了轉。陶俞很清楚這種表現是有所隱瞞,這也許是他剛剛想起來了什麼,也有可能是他壓根就不想說。他繼續問道,並仔細觀察王大柚的反應,“那天,你到迎春小區清掃的時候,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嗎?”
“沒有。”王大柚這次堅定地答道,“別說可疑的人,就是小區裡的人我都沒有見到。我清掃的時候大概是四點多鐘,上夜班的人還沒下班,晨練又有些早。”
“那聲音呢,氣味呢,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或是聞到什麼怪異的氣味?”陶俞問出這些是因爲他知道大腦的記憶是沒有意識的,也就是說,在人完全沒察覺的時候,大腦已經依靠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等等記錄下一切了。
“沒有,都沒有,該說的我都說了……”王大柚只是一味地搖頭,然後用手捋了捋頭髮。
那動作非常女性化,讓陶俞覺得一陣噁心,他明白自己再坐下去也只是在浪費時間,於是站起身,邊走邊說道:“既然這樣,那打攪你了,如果以後又想起什麼請隨時和我們聯繫。”說完,他已經走出了王大柚家的玄關,這時他扭過頭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冰冷的大門已經關上了。陶俞無奈地搖搖頭,走下了樓梯。
王大柚對着大門的門鏡向外看,直到看見陶俞走了之後,才鬆了口氣。他捏捏自己細嫩的手指,仔細回想剛纔自己有沒有因爲慌張而露出馬腳。想了一會兒後,他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笑容裡透出一股自信的感覺。
隨後他走進盥洗室,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頭髮,摸着自己柔順的髮絲,心裡一陣愉悅。那次他鬼使神差地拿走了“皮箱死者”的戒指、手錶和錢包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的,雖然拿死人東西有時候想起來會讓他頭皮一陣發緊,但很快就被花錢帶來的快感給抵消掉了。
其實要不是爲了維持生計,他纔不會做那種掃街的粗活,每天不僅要接觸那些骯髒的垃圾,還讓他的皮膚變得粗糙,手掌磨出了繭子。現在他又離了婚,再也沒人去管束他吆喝他了,辛辛苦苦幹了那麼多年,他也該好好享受享受了。更何況,他現在又找到了一份美差,只做一次就夠揮霍幾個月的了。
站在樓下的空地上,陶俞掏出筆記本,用水筆在王大柚名字後面畫了一個記號,表示已查過。接下來,他將筆向下移,在“方瑞寶”這個名字上停了一下。方瑞寶是一名提前退休的中學教師,陶俞覺得從這個人身上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