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警局,汪熙偉急不可耐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他厭煩被束縛在狹小的空間裡,尤其是在思緒不能任意遊走的時候。
汪熙偉環顧四周,發現這條路比上次來的時候拓寬了不少,但兩側建築物的風格卻基本上都改變了,這讓他有些茫然。他不喜歡陌生的東西,確切說他是不喜歡翻新過的事物,從很小的時候,他就覺得事物原有的樣子最能保持它的本真。
這時候,室外的溫度已經比早上高出了許多,街道上灑滿了夏日絢爛的陽光,汪熙偉纔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鼻尖就沁出了汗珠。
汪熙偉擡頭看了看天空,雙眼立刻被直射的陽光刺得眯了起來,然而儘管如此,他卻捨不得移開視線。也許是警局裡沉悶單調的問話模式讓他感到壓抑,抑或是裡面的空調開得太強了,竟讓他喜歡上了這種沐浴在陽光中的美妙感覺。
在這條變得陌生的街道中,也只有這種溫暖的感覺可以讓他擺脫掉隻身佇立的寂寥感。於是他索性站在門口,揚起雙臂,擺出某種接受恩賜的姿勢來,漸漸地臉上竟露出了幸福的神情。
夏雪舞緊跟着汪熙偉走了出來,然後站在街上興趣盎然地盯着他,過了一會兒纔開口道,“喂,那個誰,我說,要不要去看個心理醫生,我認識個好的?”說着話,她閃爍的目光中竟有些恍惚,彷彿有種同命相連的情愫一閃而過。
“嗯?”汪熙偉疑惑地轉過頭,未能理解她的意思。
夏雪舞懶得解釋,自嘲地搖了搖頭,喟嘆一聲,“算了。”
汪熙偉見狀,便不再說話了,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夏雪舞時的情形,那是在犯罪心理學的課堂上。
犯罪心理學是渡門大學爲了配合全市公安開展的“防範犯罪意識活動”的普及而專門開放的一門課程,任何專業的學生都可以作爲選修課來學習。雖然這門課的理論性較強,結構又有些複雜,但因爲是學校組織的一項活動,據說極易通過,所以選擇的學生也異常地多。
本身就是心理學專業學生的汪熙偉倒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才選擇的這門課,事實上準備攻讀心理學研究生的他已經將本專業所有的選修課都囊括進了必學的範圍中,只是他沒想到在第一天上課時竟看到了傳說中法學系的系花夏雪舞。
夏雪舞坐在座無虛席的階梯教室裡仍難掩身上不經意散發出的光彩,在黑壓壓的人羣中,汪熙偉一眼就認出了她。
雖然女孩的樣子很冷漠,但在他們幾乎只有一瞬的四目相對中,汪熙偉還是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那感覺甚至一直延續到了幾個月後的今天。
對於汪熙偉的沉默不語,夏雪舞不知該如何應對,在時間的流逝中她漸漸感到煩躁,重重吐出一口氣後開口問道,“喂,那東西可以給我了吧?”
女孩露出了與容貌不符的默然,或者說是冷淡,這讓汪熙偉覺得很不舒服。他清清喉嚨,本能地將左手伸進了口袋裡,捏緊了剛從警察那領回來的信和門票,右手則習慣性地推推眼鏡,但擡起來後纔想起眼鏡早已不復存在了,手臂停留在半空中的姿勢讓他更加尷尬,“呃……其實我只是想……”
“你……這是在害羞嗎?”看到他支支吾吾的樣子,夏雪舞覺得有趣,誇張地揚起了脣角。
汪熙偉從女孩的語氣中察覺到一絲戲謔,他擰起眉握緊了拳。也許是對方的冷傲刺激到了他纖細的神經,心裡剛剛儲蓄的溫暖立刻消失了,身體如同掉進冰窖一般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又讓他想起了剛纔在地鐵站的遭遇,臉上的線條一下子變得冷峻,於是他扭過頭,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轉身兀自走掉了。
“喂!”夏雪舞見汪熙偉向相反方向走去,不滿地叫了一聲。但話音剛落,她的臉色突然微變,然後像是爲了止住眩暈一樣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汪熙偉賭氣一樣地快步走着,但很快開始擔心就這樣丟掉夏雪舞會令她生氣。於是他放慢了步伐,悄悄回過了頭,赫然發現女孩竟一直跟在了他的身後。
“嗨,汪熙偉,”夏雪舞舉起手,微笑着打了聲招呼,目光看上去比剛纔柔和許多,聲音也變得委婉起來,“幹嗎走那麼快嘛……”
看着面前的女孩,汪熙偉詫異地站住腳步,臉上慢慢浮現出了喜悅之色,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的怒氣,“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夏雪舞莞爾一笑,“我一直都知道啊,課堂上有點名的哦。”她看着汪熙偉還在抖動的長睫毛,臉頰上漾出一抹粉暈。
“是……是啊……”夏雪舞的反應完全出乎了汪熙偉的意料,他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雖然他是學心理學的,但女孩子這種生物在他的印象裡向來都是很玄妙的,簡單的理論無法解釋,尤其是眼前的夏雪舞,她的身上似乎有着某種莫可言喻的變化,顯而易見卻又難以捕捉。
夏雪舞見汪熙偉還在發愣,於是湊近了打量他,狡黠地眨眨眼睛,“沒有眼鏡你很不方便吧,不如我陪你去配副眼鏡吧?”
女孩的主動示好讓汪熙偉有些受寵若驚,他有些害羞地點了點頭,但身體卻紋絲未動。
汪熙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神情驟然變得拘謹,他低頭不語,只是一味看着鞋面上大面積的灰塵。
時間慢慢流逝,女孩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了,她不明所以地微微皺了眉,這時
汪熙偉纔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地慢慢開了口,“那我能不能先回去換件衣服啊?我的襯衫髒了,褲子也皺了,穿着這個樣子我實在是不能坦然地走在街上。”
“原來是這樣啊,”夏雪舞歪着頭,調皮地轉了轉眼珠,“這好辦,跟我來吧。”說完,她親密地拉起汪熙偉的手,並在他躲閃之前,把他就近帶到了一家商場裡。
汪熙偉和夏雪舞剛走遠,一個面貌精神、身材挺拔的年輕警察就從另一邊走了過來,他遠遠地看着那對情侶的背影覺得有些眼熟,但並未多想。他整整自己嶄新的警服,自嘲地笑了笑,自從那件案子後,他是落下這個病根了,無論看哪個女孩的背影都能讓他想起案發現場的那個女孩來。
給自己鼓了鼓氣後,走進一區分局的大門,直接來到刑警隊的辦公室前,禮貌地敲了敲門,喊了一聲,“報告”。
“請進。”聽到裡面有一個稍顯沙啞的聲
音響起後,他推開了門。
屋裡的陳設很簡單,幾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個檔案櫃,一個飲水機。靠門口的桌子上放着一臺固定電話,其餘的桌子上面擺有電腦和一些雜亂的文件,看上去有些凌亂,一個老警正在收拾桌上的東西。小警察的心情有些抑制不住地興奮,這場景他曾在腦中幻想過許多次,沒想到他終於真實地接觸到了。
“報告,旅館前街派出所民警陶俞來報道。”注意到那個老警好奇的目光後,陶俞連忙自報家門,並行了一個漂亮的軍禮。
“哦,呵呵……你就是新分來的同志啊,歡迎歡迎。”老警笑着打起招呼,“我叫齊大海,大家都叫我老齊。”
“老……齊叔,你好。”陶俞覺得直叫老齊似乎不太禮貌,於是改口叫了齊叔,他這聲招呼把齊大海給逗樂了。
“老齊叔?哈哈……你這小同志怎麼一來就給我起外號啊?”
陶俞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齊叔啊,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啊?”
“呵呵……你要是早來一會兒的話就能見到隊裡其他的同志了,因爲隊裡破獲一個組織賣淫案,隊長早上帶隊抓人去了,我因爲快退休了,就留了下來。”
“嗯,那我幫您收拾吧。”陶俞點點頭,開始整理桌上的文件夾,這時他看到一份檔案,是五個月前的一檔舊案的資料。他拿起文件夾翻了起來,記憶的閘門霎時間就打開了。
那個時候,陶俞還只是派出所裡一名普通的民警,碰巧巡邏時接到了命案報警,在等待刑警趕到之前被指派到了兇案的現場旅館前街地鐵站,而最先發現死者的目擊證人竟是一個纖弱的女孩。
案發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除了女孩外,地鐵裡並沒有其他乘客。陶俞還記得當時空氣裡瀰漫着濃厚的血腥味,記得地鐵站裡工作人員臉上驚恐的神情,記得自己因爲看見受害者血肉模糊的屍體而有些腿腳發軟,但讓他更加記憶猶新的卻是女孩當時的反應。
當陶俞慌張地和乘警戒嚴出事地鐵口的時候,女孩卻神情自若,獨自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隨後趕來的刑警和法醫處理完現場,然後才站起身,主動要求去警局錄口供。
陶俞看着她鎮靜的臉,覺得對於一個年輕的女孩來說,擁有那種臨危不亂的心理素質簡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陶俞拿着文件夾陷入沉思之時,門一開,一個膚色黝黑身體健碩的男子率先走了進來,他一看到陶俞的背影,就用洪亮的嗓音問道:“呦,你就是陶俞吧?”
陶俞扭過頭,看着眼前的男子,眼中立刻閃出崇拜的光芒,這個人就是五個月前跟他交接過地鐵案的一區分局刑警隊隊長肖輝。陶俞忍住激動的心情,轉過身,行了個禮,“肖隊長,你好。”
“行啊你,居然認得我,功課做得不錯啊。”肖輝笑談道,賣淫案的破獲讓他的心情大好。
“您忘了,五個月前,在地鐵站我們見過面的。”
“哦,原來你就是當時那個小民警啊,好好好……”肖輝爽朗地笑了起來,然後招招手,對隨後進來的同事們道,“來,大家鼓鼓掌,歡迎新同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