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熙偉美滋滋地從票務中心走了出來,沮喪的心情立刻開朗了起來。微風輕輕吹過來,一掃他連續幾日的不快,讓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曲,只是那曲子的調門卻不知道拐到哪去了。
前幾天汪熙偉得到一個通知,因爲那個搖滾歌手對外宣稱自己在拍戲時不小心扭傷了腰,所以演唱會不得不延期了。這個消息讓一心期待和夏雪舞約會的汪熙偉感到了喪氣,但沒過多久主辦方又給他打來了電話,說是爲了補償樂迷們的損失,只要再多交一百元就可以換得另一場由他們主辦的話劇表演的票。
汪熙偉不理會演唱會的延期是否和城市裡鬧得沸沸揚揚的地鐵懸案有關,也不關心主辦方的這種做法是不是太離譜,只要能在約到夏雪舞,讓他做什麼都行。所以在得到消息後,他立刻就興沖沖地跑到了票務中心,在看到了更換的劇目後,更是讓他興奮不已。
汪熙偉看着製作精美的話劇票,心裡樂開了花,雖然夏雪舞平時喜歡聽搖滾,但他相信她一定會更喜歡由阿婆的經典推理小說改成的話劇。他小心翼翼地把剛剛換得的票放進口袋裡,心裡迫不及待地想聯繫女孩。
他優哉遊哉地在街上漫步,一擡頭突然前面不遠的露天咖啡館裡有個熟悉的身影,於是他從路邊買了一瓶冰鎮飲料,笑意盈盈地走了過去。
這時候的陶俞還在對着筆記本發呆,他記錄的那些細節就好比一串散亂的珍珠項鍊,單顆珠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意義,但只要串起來就會形成一個清晰的脈絡,只不過他現在還沒有任何頭緒,而且他手裡的“珍珠”明顯還沒有收全。
王大柚是個很注重儀表的人,這一點從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來。除了頭髮和穿着外還,他還很注意雙手的養護,手背白皙細嫩,指甲也明顯經過了修整。這一點與他環衛工的職業完全不相符,而且養護所需要的花銷也與他有些貧寒的家境無法平衡。
陶俞還注意到,王大柚在回答問題時很浮躁,表情不自然,說起話來也模棱兩可,目光還閃閃躲躲的。所以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一定有問題,就算沒有嫌疑,也隱瞞了一些內情。難道他知道些什麼內幕嗎?陶俞煩躁地皺起兩道劍眉。
方瑞寶給人的感覺倒是謙遜正直,只是在提到方蕊的時候,眼神中閃過一絲慍怒,但說起他的外甥女時卻流露出了由衷的疼惜,這一點讓陶俞有些不解。
就在陶俞回想這一天查案情形的時候,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他身後傳來,接着一瓶冒着寒氣的飲料探到了他的脖子上。那種冰涼的感覺讓陶俞後頸一乍,他這才發覺自己的頸椎有些僵硬,於是順勢趴在了桌上。
陶俞微閉着眼,將頭深深埋進手臂中一言不發,其實不用擡頭他也猜到來的人是誰了,在他的朋友中恐怕也只有這個人才喜歡玩這種無聊的小遊戲。
“怎麼這麼沒精神啊,調查不順利嗎?”對方並不介意陶俞的無禮,依舊笑着問道。
“唉……完全沒頭緒啊。”陶俞嘆了口氣,側過頭哀怨地看着對方。
“沒頭緒纔要查啊,不要讓那些還當你是菜鳥的人把你看扁啊。”那人對着陶俞淺淺一笑,露出兩顆小小的齒尖,煞是可愛。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用左手輕輕抽出一張,低頭開始擦身旁那把木製的座椅。他的動作輕柔卻不失力度,而且還很有規劃,從左到右,從上到下,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一張紙用完,他又抽了一張,直到把椅子仔仔細細擦了三遍他才慢悠悠地坐下。
陶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司空見慣一般,只是盯着那些單調的動作,讓他的眼皮有些發沉。他直起身,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哎,我說,汪熙偉,你這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啊?”
汪熙偉坐下後又開始耐心地擦桌子,那細緻的程度可以令咖啡館的服務生羞愧得挖地三尺遁入而逃,他邊擦邊說道:“陶俞,你這話裡有個明顯的常識性錯誤啊,這種表現可不是‘毛病’這麼簡單的字眼就可以概括的。”
“這算什麼常識?那是你們心理學的範疇,普通人誰有那個意識啊。”
“陶俞同志,你怎麼總拿最低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你能算普通人嗎?這都什麼時代了,犯罪也是與時俱進的。”汪熙偉擦好桌子,將揹包和冰鎮飲料都放到桌上,然後看着陶俞笑眯眯地繼續說,“現在不都流行‘心理戰’嗎?衝動犯罪什麼的因爲缺少技術含量,大概以後就會慢慢
被心裡犯罪所取代,所以你們人民警察不僅要提高警惕,還得多學習各方面的知識。”
“得了吧你,你整個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美劇看太多了吧?我這可正撓頭呢,沒空跟你閒扯。”
“這怎麼是閒扯呢?多知道點心理學上的東西總沒壞處吧?”說到這兒,汪熙偉被陶俞面前的筆記本和案件資料副本吸引了注意力,他旁若無人地伸手拿了過來,還沒等看就又被對方給搶了回去。
“我說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啊,這是機密,懂嗎?瞎看什麼啊。”陶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什麼機密啊,不就是那件地鐵連環棄屍案嘛,當了刑警就開始跟我打官腔了。”
汪熙偉擰開隨身帶的自制飲料喝了一口,臉上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他的這個舉動立刻引來了服務員的不滿,對方隔着幾張桌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陶俞見狀,有些尷尬,“我說汪熙偉,你也太摳門了,到了咖啡館你還自己帶飲料?”
“你懂什麼啊,潔癖的最高境界就是隻喝自己的水,只吃自己的飯,這就是我專門找露天咖啡館的原因。”
聽到這話,陶俞露出鄙夷的神情,他斜睨了汪熙偉一眼道:“你那乾脆回到石器時代算了,我纔不信你平時就是這樣做的,難道你在學校也自己開火,不去食堂吃?”
汪熙偉攤開手,聳了聳肩,“行爲學行爲學顧名思義,就是要親自深入嘗試才能體會那種感覺。我曾經聽到過一個潔癖症病例,因爲肢體上的不潔碰觸而將自己的肉剜掉,甚至最後還去截肢,可我到現在也依然無法理解這位患者的想法。”
“真有這樣的人,我看他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陶俞顯然沒能理解汪熙偉話裡的意思。
“有些行爲心理醫生也不一定能治癒,最根本的還是要靠自己剋制,當然如果他們剋制得住的話。” 汪熙偉淺淺一笑,不過陶俞倒是提醒了他,說到心理醫生,他可是近水樓臺。
陶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注意力放到汪熙偉帶來的飲料,“可你現在喝的飲料不也是買的嗎?”
“唉……你看你面前的飲料和我這瓶容量差不多吧,價錢卻是我的三倍呢。”
“說來說去還是因爲錢,早說我請你好不好。”
“現在也不晚啊,”汪熙偉洋洋得意地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鏡,對着櫃檯方向招了招手,“服務員,給我來一大杯榛果拿鐵和一塊藍莓奶酪蛋糕,打包啊。”
“還打包?我簡直鄙視你!”明白自己又被汪熙偉給繞了進去,陶俞氣得牙根直癢癢。
“得了得了,給你看張我偷偷拍的照片,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女孩。”汪熙偉掏出錢包,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遞到陶俞面前。
陶俞手上接過照片,但卻探頭看向了汪熙偉的錢包,“裡面還那麼多錢呢,就知道剝削我。”
“過幾天和小舞一起去看話劇,我還要給她買禮物呢。”
“小舞小舞,叫得還挺親的。”陶俞笑着看向照片,但只一眼,臉上的表情立刻就僵住了。
看着他的反應,汪熙偉得意洋洋地問道:“怎麼樣,漂亮吧?”
陶俞擡起頭,眉毛不由自主地擰到了一起,“汪熙偉,原來你的女朋友就是夏雪舞啊。”
“嗯……女朋友嘛,目前還不能這麼稱呼,革命尚未成功,我還在努力中呢。”汪熙偉不好意思地低頭喝了一口飲料,但很快又擡起頭詫異地看着陶俞,“你怎麼知道她叫夏雪舞,你認識她?”
陶俞點點頭,臉上露出少有的嚴肅,“我曾經給她做過筆錄,她很不一般啊。”
“哦?”汪熙偉轉轉眼珠,好奇地問道:“怎麼個不一般?”
“嗯……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她……很不像這個年紀的女孩。”陶俞懊惱地撓了撓頭,心裡埋怨自己無法清晰地描述出對女孩的印象。
汪熙偉不以爲然地看了陶俞一眼,“其實你和你的年紀也很不相符。”
聽到這話,陶俞詫異地擡起頭,“怎麼不符了?”
“嗯……主要表現兩個方面,心理和智商。”汪熙偉一本正經地點頭道。
陶俞白了他一眼,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湊過去神秘兮兮地問道:“你猜我今天調查的時候看到誰的照片了?”
“不是機密嗎?”汪
熙偉輕哼一聲,見對方不說話,隨後狐疑地道,“難道你看到小舞的照片了?”
“嗯,你還記得半年前的迎春小區棄屍案嗎?”
“記得,”汪熙偉點點頭,這時服務員將打包好的咖啡和蛋糕送了過來,他立即接了過來,等服務員走後,才繼續問道,“那案子你們還沒破呢?”
這話噎得陶俞半天沒說出話來,他運了口氣,決定無視對方剛纔的那句話,“我今天去死者的家裡,看到了她和夏雪舞的合影。聽受害人的父親說,夏雪舞是他的外甥女。”
“這很平常啊……難道受害者不能有親戚朋友?”汪熙偉雖然沒聽夏雪舞提起過,但也並不覺得這是有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這是很平常,可是夏雪舞同時也是第一起地鐵棄屍案的目擊證人。”
“我不明白,地鐵案和迎春小區的案子又有什麼關係?”汪熙偉不以爲然地問道,他條件反射地眯起眼睛,兩道眉毛也跟着皺到了一起。
“我查看卷宗的時候,發現這件案子的棄屍方法與地鐵連環案相同,所以就想仔細查一下。”
“原來是這樣啊,可是那名死者的屍體並沒有被丟到地鐵裡啊?這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汪熙偉的話讓陶俞有些泄氣,他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只是初步懷疑,具體的情況還有待調查。”
“初步懷疑?你的意思是迎春小區的案件有可能是這個兇手的試驗……”汪熙偉好奇地湊到陶俞的面前,問道。
“現在還不能判定,”陶俞轉轉頭,又揉揉自己的脖子道,“反正我今天沒什麼進展就對了。”
“不要灰心,這狐狸再狡猾也逃不過好獵手,你要相信自己。”汪熙偉拍拍陶俞的肩膀安慰道。在看到後者冒出光彩的眼睛後,他又動作迅速地拎起打包好的外帶站起身,“當然你也不要盲目自信,凡事都要從唯物主義出發,實事求是。那什麼,如果沒什麼事,那我就先走了,謝謝你的請客啊,拜拜。”
“哎,我說……”陶俞利落地站了起來,但還是晚了一步,汪熙偉已經竄上了剛開過來的公交車。看着他站在車尾還對着自己揮手,陶俞無奈地搖搖頭,付過賬之後也準備回家了。
陶俞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忽然看到對面街道的一個行人很像王大柚,他張大眼睛想仔細看清楚時,碰巧一輛公交車駛了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待公交車離去後,陶俞卻找不到那個人了,只看見對面市立醫院明晃晃的大牌子。他疲憊地嘆了口氣,看來自己被這案子搞得都有點精神恍惚了,他攔了輛出租車,坐上車說出地址後就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王大柚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後一下子溜進了醫院裡,他進到醫院裡後直接走到了化驗口,拿起了一個化驗的小瓶。他捏着瓶子就向廁所走去,但剛推開廁所的門就遇見了一個熟人。
看見這個人的時候,王大柚有些尷尬,他想要轉身退出來,但身後已經站了人,只好把瓶子塞進了口袋裡硬着頭皮走了進去,“方老師,這麼巧啊。”
聽到王大柚的聲音,方瑞寶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對方真的會和他打招呼,他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哈,原來是小王啊,你好啊。”
“方老師,您身體不舒服嗎?”王大柚好奇地問道。
“哦,不是……”方瑞寶看着自己手裡來不及藏起來的化驗瓶,臉色有些難堪,“我們學校給退休職工每年一次體檢的機會,我是來驗尿的。那你呢?”
“最近變天了嘛,喉嚨不舒服,我來看看醫生。”說完,王大柚指了指廁所,“看完後突然想方便一下。”
“那……你趕緊去吧。”方瑞寶側過身,讓王大柚進到裡面,“這醫院快下班了,我也得趕緊把東西送到化驗室去。”
“好的,那方老師,再見。”王大柚禮貌地對着方瑞寶點了點頭。
“嗯……再見。”
看方瑞寶走出去後,王大柚急忙躲進了隔間裡掏出了小瓶子,心裡直抱怨怎麼在這個時候遇見了那個人。而方瑞寶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將瓶子送到了化驗室,而是直接放到了一個廢棄不用的拿藥口的窗臺上,然後就那樣不聞不問地離開了。他走了沒多遠,那個瓶子就被一雙帶着塑膠手套的手收了起來,放進了一個無菌的聚丙烯塑料容器,然後再用塑料袋包好,仔細地放進一個紙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