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益民老師默默跨進了他曾經做夢都想進去,現在不怎麼想卻偏又進了的大‘門’。
他想獨自去熟悉一下去欣賞一下即將進入的新天地。出人意外的驚喜‘混’和着莫名其妙的憂傷,以及不可理喻的惶‘惑’。天地是隻無限大的魔盆,不斷地對他變幻魔術,他不是莫名其妙就是昏頭轉向。
想起西山中學,他有一種負疚感,有點留戀那裡的學生,家長和同事。“我走了,誰教他們的英語?誰當他們的班主任?他們也在留戀我嗎?他們仍是負荷起那種艱苦,仍是那樣的勤奮刻苦拼搏向上嗎?仍是坐着三條‘腿’的凳子像練氣功一樣聚‘精’會神地上課嗎?仍是坐在牛背上蹲在‘毛’廁裡記單詞嗎?”向三中走去,千萬種回想涌上心頭。
想起惲湘萍老師,想起和她辦補習班,想起雪野,羣山,黑石;想起幾次起死回生她對他的救命之恩,他的眼眶中就滾動着淚珠,禁不住掉下幾滴;更想起家訪黑夜山‘洞’,油生一種負罪感。他對不起惲湘萍老師,不知今生今世還有無機會與她見面,向她道歉,娶她爲妻?她重負得起羣山的壓抑嗎?承受得住陳規陋習的襲擊嗎?經受得起人們的流言蜚語的吞噬嗎?
跨進三中威武高大的校‘門’,齊益民老師臉上掛了兩行淚水。
兼做‘門’衛的‘門’口是一家菸酒糖水果店,附帶賣些本子筆等學習用品。齊益民老師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東張西望,店老闆娘錯以爲生意來了,忙起身恭候:後生,買麼子?仔細挑。煙有紅塔山芙蓉王‘精’品白沙,酒有郎酒佛酒茅臺酒白沙液,水果有西瓜香蕉葡萄蘋果。‘肥’胖老闆娘指手劃腳如小學生背乘法口訣一路滔滔,鬆馳‘肥’厚的嘴巴不斷顫動,碩大的‘乳’房聳動如兜着兩隻好動的野兔。
齊益民老師不禁失笑:“大娘,我是新調進來的老師,不買什麼。”
“神經病,早就不說,害得老孃口水說幹了。”胖大娘沸騰的嘴‘脣’立刻凝固下來,雙手叉腰鼓起銅鈴般作響的眼珠。
“喂,後生,你是新調進的,請問貴姓?”躺在呼呼風扇下的鬍子老爹擡頭注視着齊益民老師。
“小姓齊。”齊益民老師疑‘惑’地望着五大三粗足有半噸的鬍子老爹。
“齊益民老師?”胖鬍子從沙發椅子裡鑽出來,扶了扶老‘花’眼鏡,仔細打量,生怕有人冒認似的。
“是的。”齊益民老師驚奇地在腦海裡劃了個大問號。
“進來,進來,我姓丁,以後管我老丁頭好了,風扇下涼快一下再說。‘抽’煙,吃西瓜,吃葡萄,喝酒。”丁老頭像待救命恩人一樣把什麼都搬到了齊益民老師的面前。
“怎麼啦?又撞到鬼了?無緣無故被別人當恩人貴賓敬待。難道三中是天堂,是共產主義社會?對進來的人都是這樣盛情款待?真他媽的魔幻世界。”齊益民老師掉入萬里雲霧中,在心裡千萬遍地詛咒,卻又不知是在咒誰。
“客氣個啥子,快吃,以後都是一個院子裡的人,就是一家人。缺什麼,要什麼,儘管來拿就是,別羞羞答答像幾百年前的閨‘女’。”丁老頭一個勁地搬出東西堆到齊益民老師面前。
齊益民老師愣在那兒傻了眼。他想起去年的今日,擔着個箱子被子去西山中學,只有‘陰’涼破爛的廟堂及蚊子老鼠鏽鎖歡迎他,接待他。
“齊老師,方校長關照過我。好吧,我們順便到校園內走走。這是你的新房間鑰匙,我們去看看。”
如果齊益民老師沒讀過高中大學,只在西山中學呆過,只看過《紅樓夢》,那他一定成了現代的男劉姥姥,一定進了大觀園。
“齊老師,嗨嗨,”老頭子提着酒壺灌了口酒,話也多了,“齊老師,你到三中來,是三中的大幸,你能到三中來,也是你的大福,正如千里馬只配英雄騎一樣,我們三中佔地十公頃,看,這是大禮堂。”
丁老頭領着齊益民老師沿着平坦乾淨的水泥路走着,路兩旁是幹粗枝伸葉展像冠傘一樣遮天蔽日的高大喬木,梧桐水杉柏樹銀杏,什麼都有,綠樹成蔭,把莊嚴肅穆的校園襯托得寧靜雅麗芳香。知了在樹上唱歌,小鳥在密葉中戲耍。
“學校三十多個班,分爲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只有初三三個班,從前年起再不招收初中生。二千多學生,教師,工友加上校辦工廠的工人共有七八百人,大小樓房三十六棟。”丁老頭和他來到寬闊的‘操’場上。‘操’場一個半足球場大,有各種球類的運動場所和必要的公共工具,寬闊的八百米跑道環繞。
“那三棟是教學大樓,左側兩棟是實驗室多媒體室等,右側兩棟是圖書館和閱覽室,再前面是辦公大樓,裡面就是學生宿舍,教工樓羣,最裡面是校辦工廠。”他們走在耀眼的陽光下,來到單身漢教工樓前。
天空湛藍湛藍像大海,能溶化你心中的一切。所有的樓宇在強烈炫目的陽光下燦燦生輝,猶如航行在大海中的艦羣,灰白‘色’的牆壁渾厚堅強,透明的窗玻璃在陽光下像一個個方形的黑‘洞’。
“齊老師,好好幹,現在是單身老師,住兩間房,等成了家,評了一級就是後面那三家一廳的單元套間,高級四室一廳,特級和全國優秀教師就是五室一廳。”果然黃酒話多,丁老頭似乎要永遠說下去,對學校裡的一房一屋,一草一木他都瞭如指掌,好像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置辦起來的財產。
丁老頭掏出鑰匙打開‘門’:“齊老師,你就是這房間的主人。”他把鑰匙‘交’給齊益民老師,“房間已打掃乾淨,只管放心搬進來。”
房間裡確是雪白亮眼,新‘牀’新桌新椅新書櫃,一切都是新的,明窗淨几前後兩間足以安家落戶。
西山中學那間破爛房裡的破‘牀’爛桌三‘腿’凳又在齊益民老師腦海中晃動。
齊益民老師當然不知道退休當‘門’衛的丁老頭是方校長的老岳父,方校長說齊益民老師是書記齊偉民的胞弟,要丁老頭把齊益民老師房間裡的一切都換新的。
丁老頭硬扯着齊益民老師吃了飯再走,‘雞’鴨魚‘肉’猶如新胥拜見老丈人滿桌都是。齊益民老師不知丁老頭胡蘆裡裝的什麼‘藥’,心裡藏的是什麼鬼點子,臨走還要大包小包橫往齊益民老師懷裡塞。
齊益民老師錯以爲這確是一個重知識重文化重人才的理想王國,半杯茅臺酒竟比猛灌了一瓶還要醉人,東倒西歪雲中霧裡把自己和一切莫名其妙都拉回了家。如果您喜歡天涯流‘浪’客寫的《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