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可謂是一語驚人。
楊文廣愣了愣,捋須言道:“哦,何以見得?”
折昭蹙着眉頭徑直道出了自己的見解:“外祖父,衆所周知,我大齊所實行的乃是隋唐制度,軍事力量主要是以府兵爲主,這些府兵忙時耕耘,閒時訓練,戰鬥力實在是參吃不齊,遠遠比不上如振武軍這樣的邊軍,說句不好聽的話,我用五萬振武軍,足可以橫掃二十萬府軍,相信遼人鐵騎也是同樣。”
聽到折昭此話,楊文廣勃然色變,首次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說起來,他雖爲當朝樞密使,然樞密院乃是文官而非武將,如今離昔日他征戰天下的戎馬歲月,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而且自梁河大戰之後,大齊最是精銳的軍事力量幾乎毀於一旦,府兵人員素質更變低劣,加之這些年又鮮少進行較大征伐,府兵缺乏實戰,教能征善戰的振武軍,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折昭直言能夠以五萬振武軍橫掃二十萬府兵,相信也是在對自身戰力準確判斷,且對府兵有着一定了解之後,所得出的結論。
但這樣的結論,卻讓楊文廣有些難以承受。
特別是想到遼人的利齒隨時都在大齊脖頸上懸着,身爲樞密使的他,自然而然更是憂心忡忡了。
折昭正容言道:“外祖父,軍隊的弊端,首在實行府兵制,這些府兵均是半民半兵,不論其訓練程度,還是能力素質,都差邊軍多矣,可以說,推行軍隊的變法勢在必行,倘若不加以改變,假以時日遼人再是大規模侵犯,朝廷除了振武軍以及關中軍這兩支精銳,只怕會陷入無兵可用的境地。”
楊文廣沉吟許久,輕嘆言道:“這麼說來,王安石所倡導的變法實乃正確啊,只可惜目前有識之士卻是太少,且對變法抱有疑慮,故而使得變法遲遲無法推開,實乃可惜。”
折昭對於變法不甚了了,詢問道:“外祖父,王安石變法究竟想要如何改變軍隊呢?”
楊文廣言道:“在軍制方面,王安石想要削弱數量龐大的府兵,從而建立真正意義的精兵,而這些精兵名爲禁軍,不事生產專門從事訓練,數目維持在二十萬人上下,專司拱衛洛陽,應對遼國西夏,同時地方州郡,在建立少數廂軍,供守備之用。”
“有可能實施麼?”
“很難,蓋因府兵可從事生產,所費所花均是不多,但是禁軍則是不同,老夫昔日曾和王安石算了一筆細賬,二十萬禁軍少說也需要五萬騎兵,十萬步卒,五萬弓弩,令還需要其餘的輔助軍五萬,也就是二十五萬人之多。”
“步卒弓弩手倒還好說,最爲麻煩的是騎兵,阿昭,你可知一名騎兵花費幾多?”
折昭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若要以精兵裝備,甲冑花費十兩,武器裝備花費五兩,戰馬鞍轡花費二十兩,訓練花費十七八兩,而每年的固定支出,須得十兩銀子左右。”
楊文廣悵嘆道:“是啊,光一名騎兵,就需花費六十多兩白銀,五萬之數就是三百多萬兩銀子。而且要我來說,你對戰馬的估算還偏低了,中原建立騎兵的兩處產馬之地唯有燕雲十六州和隴西,目前燕雲十六州陷於遼人之手,隴西又被吐蕃佔據,對於這樣重要的戰略物資,若我朝要大批量購買,先不說吐蕃人以及遼人是否願意,即便他們願意,也會坐地起價的。”
一席話聽罷,折昭默默頷首,對於大齊目前的軍事狀況也大爲憂心了。
楊文廣隨即一臉堅定言道:“不過經過這些瞭解,也可以證明王安石對於軍隊的改革思路是非常正確的,只要老夫能夠當這個樞密使一天,就會毫無保留的支持他。”
折昭點點頭,然一想到軍隊變法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目前外祖父已經八十高齡,做這樣久久爲功之事,他的身體能行麼?
心念及此,她忍不住詢問道:“對了,外祖父,不知朝廷對於下任樞密使,可有合適人選?”
楊文廣苦笑道:“老朽屬意於讓河東路經略使童州來接任樞密使,不過從目前情況來看,倒是謝君豪接任樞密使的機會會比較大。”
聽到此話,折昭一臉憂心的言道:“倘若是謝君豪接任樞密使的話,只怕軍隊改革又會變得困難了,畢竟他可是王安石變法的堅定反對者啊!”
楊文廣點頭道:“是啊,若到時候真的讓謝君豪當上了樞密使,致使變法無法推開,阿昭,你必須做一件事。”
見到楊文廣口氣和神情都是說不定的鎮重其事,折昭也不禁凝重了起來,言道:“外祖父請說。”
楊文廣正色道:“不管如何,你都必須維繫振武軍不倒,爲大齊捍衛北疆,爲爭取朝廷支持,也儘量要與謝君豪搞好關係。”
折昭想了想,輕嘆言道:“雖然我不是很喜歡謝君豪的爲人,但既然外祖父都已經這麼說了,我也只有努力去做。”
楊文廣滿意的點點頭,不禁欣慰的笑了。
用罷午膳,兩人走出雅間,從樓梯步入一樓。
正在穿過甬道當兒,旁邊食客們彼此談笑的議論聲突然傳進了折昭的耳朵:
“嗨,要我說來,那個崔文卿的確了不起,連當朝宰相謝君豪也敢硬懟,當真是太有個性了。”
“呵呵,何止是有個性,簡直算得上是無法無天!你不想想看,一個正常的人,會前去宮門前鳴響登聞鼓狀告當朝宰相嗎?”
“是了,而且據說官家都還非常支持他,那位謝相公啊,據說目前可是非常的狼狽不堪,他那妻弟高仕雨也多半會遭到包大人的嚴懲。”
……
聽到這裡,折昭已經停下了腳步,嬌靨上露出了既震驚又無奈之色。
楊文廣剛纔倒是沒有在意聆聽,此際見折昭神情有異,不由詢問道:“阿昭,矗在這裡作甚?你這是怎麼了?”
折昭嘆息了一聲,頗爲尷尬的苦笑道:“外祖父,我家夫君只怕是又闖禍了。”
“闖禍?!”楊文廣白眉一挑,卻是忍不住悠然笑開,“文卿生性活潑好動,闖禍也很正常啊,沒什麼好奇怪的。”
折昭輕嘆道:“可是,他這次得罪的人有些不簡單。”
“誰也,難道連你振武軍大都督,也不能擺平麼?”楊文廣驚訝詢問。
折昭無奈道:“夫君這次所得罪的人,正是外祖父剛纔要求我與之搞好關係的謝君豪啊,據說是夫君在宮門前用登聞鼓,將謝君豪告了。”
此話落點,饒是楊文廣的鎮定如山,此際也忍不住張大了嘴巴,愣怔當場,臉上露出了不敢相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