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慢慢從房間中走出來,他不願意捲進大梁的紛擾中,很顯然,這鎮國公世子將要說出口的話一定是驚世駭俗的;知道的越多對他這種人來講就會管的越多,看不得人世疾苦,總是天真的以爲自己能拯救一切;這是一個男人的仁善,也是一個軍人的悲哀。
老頭不禁擡頭望向敞亮的天空,有多少年沒這樣被太陽暖暖的照在身上了;當年他離開時幼子纔剛由師傅教着啓蒙;歲月匆匆過、白駒一夕間,卻似過人生無數,嘗過一切悽楚苦酸,他在外面停留的時間真的太久了,不知等他再站在愛子面前,他可否還認得出他?父子之情,可能再續?
想着,老頭忽然放鬆的伸展手臂大大的伸了個懶腰,臉上沉肅的神色一閃而過,又換上一副嬉笑無賴的笑臉,咂咂有味的咂摸着嘴;臭小子就算是不原諒他這個爹也沒關係,反正他還有法子;他家的傻兒子呦,一定和他一樣是個木頭性子,當年他過了三十歲才討到老婆,他的兒子一定還在打着光棍;這個時候把他的未婚妻帶回去送給他,傻小子一開心,會不會就原諒他這麼多年的杳無音訊?
鬼靈精的壞老頭正憋着壞水眯着蔫壞的眼神瞥看着緊閉的房門,那目光中絲毫沒有對權威的忌憚和震懾;大梁的皇后嗎?小丫頭還真是攀上了一處遙不可及的高枝;可是那又怎樣?
皇后搶過來不就成了他的兒媳嘛,至於大梁的皇帝生不生氣,他可管不着;他只知道事情要有個前來後到,既然他段家先訂了親,那這女娃娃就是他段家的人;大梁皇帝要想搶回去,
也要先問問他手裡的四十萬大軍答不答應。
再說元宵,感情受挫的元宵小爺很是傷心欲絕,一路狼奔發泄情緒,也不知誤闖到了哪裡;待它好不容易找回些理智,卻發現自己迷路了。
用來關他們的院子極大,似乎早已不在城裡;它站在空曠的空地上,眼神茫然地望向四周,雙爪含在嘴裡,左右觀察着地形;忽然,小傢伙眼神一變,靈敏的鼻子朝着東南方深深一嗅——好熟悉的味道,好像是……
意識剛剛升起,元宵就電一般的朝着那個方向飛奔;不再是亂闖一氣,而是目標明顯,神情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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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時,皇城勤政殿內宮門緊閉,一室死水。
楚燁居高臨下的看着半跪在下首他最委以信任的屬下,聲音沉沉:“皇后是何時被擄走?”
翎羽衛中最擅長攝取情報的素玄應聲回話:“應是入夜時分,來人十分擅長輕功投巧之術,先是在牢房裡放了迷煙,跟着從天窗而下,直接帶走皇后,現場並無掙扎打鬥痕跡。”
聽到這裡,楚燁總算是舒了口氣,只是乖乖被擄走沒有傷及性命就好;他家小野貓太古靈精怪,他還真怕她會無端生事,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可就在楚燁剛將這口氣吐出來,素玄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立刻繃直脊背。
“皇上,屬下想問您,天字號牢房中您確定只關了皇后娘娘一人嗎?”
眸光一沉,連清越的嗓音都跟着嘶啞了幾分:“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
素玄跪地叩首,道:“屬下奉命保護娘娘,趕到時看到空無一人的牢房便知大事不好,爲了找到可用線索,屬下便將整座天字號牢房探查個遍;最後發現,在關押娘娘的牢房的對面,曾也關押着另一個人,而那個人是與娘娘一同消失的。”
楚燁攥緊五指,深邃的眼瞳矇上了一層灰色;天字號牢房雖是專爲關押犯案皇族而準備,可大梁自建朝以來,被關進去的皇族少之又少;當初母后提議將阿昭關進去他之所以沒有反對,就是知道父皇在世時,從未判決過任何皇族入獄;換而言之,這偌大的牢房中該只會有阿昭一人;外有層層禁軍把守,裡面又沒有敢對她圖謀不軌之人,所以就算他不再她身邊,她也不會有危險;可現在,翎羽衛卻查出牢房中居然還有他人,這其中代表的意義可見一斑。
“查出那人是誰了嗎?”
素玄道:“屬下審問了牢頭,牢頭說那裡關着一個瘋子,具體是誰、從什麼時候開始被關押,他也說不清楚;只是講歷屆牢頭都在底下傳下一句話,就是不要跟那個瘋子說話,每日兩餐供應,永遠不能讓他逃出去。”
楚燁一掌拍在龍案上,震的桌案嗡嗡作響,諸人皆數低下頭:“在朕眼皮底下,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專司關押皇族欽犯的牢房卻成了他人的私牢工具,朕的禁軍無意間給人做了嫁衣被耍的團團轉?”
聽出帝王之怒,素玄等人更是趴低身姿:“皇上息怒,屬下一定會查出是誰在背後搞鬼。”
“不,現在不是時候。”楚燁眼望遠方:“傳令給京城潛伏的所有翎羽衛,但凡看見衛軍的煙花信號,不論任何地方,直接闖進去救人。”
素玄一愣:“難道皇后身上戴有我翎羽衛的信號?”
楚燁冷肅的臉上閃過幾分柔色,再想起當日在聖興宮中,她眸光璀璨的笑對他答相信他時,他就悄悄地將專屬於翎羽衛的煙花信號塞入她掌中,以備她不時之需;阿昭如此聰慧,一定會在合適的時間通知他前去相救。
在楚燁的點頭中,素玄告令退下,立刻去通知所有部屬;就算是把脖子仰斷了,也必須十二個時辰盯着天空,捕捉信號。
也正因此故,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身爲大梁皇帝最牛掰的翎羽衛居然有不少人都患上了頸椎病,聽說那段時間太醫院的太醫連續出診,七十歲高齡的太醫院院使硬是熬的哮喘發作,差點掛在治療頸椎病的路上;當然,這都是後話。
楚燁那邊已經開始四處行動,繃緊了神經等候徐昭的救援信號,可當事人卻在和某人一番長談後,在屋內燈火再次點燃時,一直被小心捏在手心中的精緻小管子被她悄無聲息的收起來,擡頭看向那個站在燈下一身華衣錦繡的男子,說出她的決定:“裴錚,跟王家算這筆賬,加上我一個。”
撥挑燈芯的動作一頓,溫潤如水的男子難以置信的回頭看她:“阿昭你不用同情我,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王家有我就夠了,不要髒了你的手。”
徐昭唰的就將蓋在身上的毛裘錦被揭開,盤腿挺背端坐在牀榻上,“誰說我是幫你報仇了?我這是爲了我自己,王氏在宮中害我,徐倩雖和我關係不好,可畢竟是我徐家的人,徐家的人不明不白的死在她手裡,她卻只是被楚燁打發去了廟裡清修?呸!那種惡婦去伺候佛祖,佛祖還不被她嚇跑了;她是太后,老子動不了她,可她的家人,老子還是能折騰一番的。”說到這裡,徐昭挑釁的瞥向裴錚:“別想攔着我,我怒了,誰敢攔着我跟誰急。”
裴錚苦澀笑着,他怎麼可能不明白她的苦心;向來恩怨分明的她是絕對不會將王氏的怒火燒到王家其他人身上的,現在之所以說出這番話,正是爲了安他的心,更不希望他將鎮國公府就這樣捲進來。
早知道她在知道一切真相後會選擇走上這條路,他真不該將這些告訴她;只是,明明知道不可以、不應該,但此刻,他卻感覺前所未有的溫暖滿足,原來當有一天有個人站出來願意跟你一起分擔的時候,竟是如此鬆快。
王家,王氏,王唯,我裴家上下與你們的血海深仇,現在纔剛剛開始;母親,您若有靈就睜大眼看清楚,那個侮辱你的人孩兒定要他家毀人亡、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