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回家,讓眼眶中一直徘徊的眼淚瞬間如決堤之水傾瀉而出。
數月來經歷的兇險和委屈,在此刻像是找到了最合適的發泄源口,從壓抑的心底徹底噴涌而出。
看着低頭咬着嘴脣啜泣不止的徐昭,楚燁礙眼的瞧了眼依舊靠在她肩膀上裝死的某個傢伙,伸出手就將徐昭提了起來,然後一把摟進懷中,用溫熱的體溫熨帖着她今夜所經歷的徹骨的冰涼。
徐昭扒在楚燁的肩膀上大哭,什麼皇后儀態、閨秀舉止全部都被她拋諸腦後,張大了嘴吧扯着嗓子扒在他耳邊痛痛快快的哭着。
從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一刻起,她就像一個塞着塞子的琉璃瓶,將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在最深處,儘量讓自己表現的從容、自信、勇敢,因爲她知道此時此刻有很多人需要她,她不能退一步,更不能膽怯。
所有人都看見她朝着大宛直衝而來,看見她一路風雪無阻,堅強果敢的走了過來;卻不知,她也曾夜夜輾轉難眠,也曾因爲害怕而悄悄抹淚。
一年前的她,還只是一個躲在父母身後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連出大梁京城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的;可是一年後,她騎着烈馬、頂着寒風、冒着生死、熬着煎熬來到這片對她來說陌生的土地;跟心思歹毒的對手鬥法,跟虎狼之心的敵人博弈,步步兇險、寸寸艱難;所經歷的一切是她這輩子做夢都不敢想的。
所有人都等着她的救贖,可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問一問她,是否害怕?誰會成爲她的救贖?
只有在此時此刻,在這個男人面前,當他的一句‘回家’說出來的那刻,所有強逼着自己表現出來的堅強就像一面玻璃牆被重錘一擊即碎,只有他看到了她堅強背後的脆弱,看到了她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女子,是需要依靠保護的。
楚燁緊抱着懷中哭嚎聲震天的女人,只有在此時,他一直高懸的心這才緩緩平靜下來,長出一口氣,看着面前騰起來的白色哈氣輕輕地拍着徐昭的脊背。
這是他最心愛的姑娘,從第一眼看見就深深喜歡上的姑娘;以往,他看見她皺一下眉都心口忍不住揪一下,更別提像這般撕心裂肺的慟哭會讓他多難過,可此時再聽見她這樣的哭聲,雖說依然心疼難忍,可他卻是驕傲無比!
這是他楚燁這輩子最心愛的姑娘,她勇敢倔強,在知道當年真相後縱然知道前路茫茫也果敢的邁步出去;這一路堅信可想而知,可她還是依然咬牙堅持下來,這份勇氣,恐怕世間再難尋得第二個;她重情重義,雖說他一直不在她身邊,可關於她的消息他卻從未漏過半分,在知道她找到上官無痕並有意輔佐他的時候,他就知道,他這輩子最有眼光的一件事就是娶了這樣一個傻姑娘爲妻。
要知道大宛時存在女帝治國的,如今她捲土歸來,身份又是昭和皇后和仁德先帝唯一的女兒,身爲血統最爲高貴的皇族嫡公主,嚴格說上來她甚至比被廢的庶出先太子上官無痕都要高貴幾分。
恐怕也真是看中她這高貴的出身,段逸那條老狐狸纔會對她全心相信、全力保護;只要她願意,鎮北四十萬大軍都可供她調遣,爲其鞍前馬後;至於上官一氏,只要她振臂一呼,必然會有皇族之人站出來爲她效力,而大宛朝中那些與林瀞瑤作對的臣子們,更是樂意爲真正的皇族出身的皇室血脈忠心耿耿。
一個上官無策手握大權又怎樣?他已聲名狼藉,想要護住上官無痕並非容易之事,再加上這些年來上官無痕早已淡出朝野,又有瘋病傳聞;跟這樣兩個人比起來,她——先帝與先皇后共同誕育的最尊貴的公主則是皇室繼承人最合適的人選。
當初也許正是擔心將來徐昭會跟上官無痕爭權,所以上官無策纔對她起了殺心;至於到最後爲何又放了她,恐怕也正是看清楚她並非爭權好功之人,又想要利用她;所以這才暗中鼓搗着將她推到了林瀞瑤的面前,讓她吸引林瀞瑤的反擊和怒火,實則卻是在保護上官無痕。
可這個傻姑娘呢,明明知道自己是別人的棋子,明明知道忙活到頭對她來說可能什麼都得不到,可她還是一肩扛下所有,任勞任怨、毫無怨言的衝在了第一位。
如今,聽見她這樣放肆發泄般的在他懷裡痛哭,楚燁心疼的無以復加,可到最後,所有安慰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在她耳邊不斷呢喃着:“做得好!阿昭,你做得好!”
徐昭撲在楚燁的懷裡扯着大嗓門痛哭,根本沒聽清楚楚燁在她耳邊說什麼,恐怕就算是聽清楚了她現在也做不出反應。
望見這一幕,守護在一側的翎羽衛們都心領神會的壓着被活抓的沈正河和幾個小兔崽子轉過身,甚至還很有閒心的互相打着眼色,壓低聲音說着悄悄話。
“早就聽說咱們的皇后娘娘是個歡脫的,但沒想到這麼歡脫,瞧這哭的,簡直跟死了徐尚書似的。”
“噓!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小心自己的舌頭。”聲音一低,卻是難掩八卦和幸災樂禍之色:“瞅瞅咱皇后娘娘這活力,猜猜看,這些時日以來咱們老大應該被折磨的挺慘吧。”
“雖說伺候皇上是件挺艱鉅的活兒,可是伺候皇后娘娘,那可是一件要命的活兒啊。”說到這裡,那聲音裡就帶着嘖嘖稱奇的敬佩之情:“你們忘了在娘娘離開大梁之前她鬧出多大的動靜,那段時日京城
的動靜,那段時日京城可是炸開了鍋,就連英明神武如陛下這等牛人,也生生被熬出兩根白頭髮。”
“呸的白頭髮,皇上長白頭髮你看見了?”
“我是沒看見,但我聽見了。”聲音不服氣的氣咻咻道:“福全公公給皇上梳頭,梳着梳着忽然像是被踩住尾巴似得大喊,那嗓門,就算是站在武英殿的宮門口都能聽見。”
“別討論皇上的白頭髮了,你們說說看,現在皇上是心疼娘娘捨不得罰她;但等一切事情平息之後,依皇上的性格,再加上老大傳回來的‘關於皇后娘娘與世子爺不得不說的二三件事’和‘關於皇后娘娘與段家小王爺可能已經發生過什麼事’的飛鴿傳書,娘娘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說到這裡,幾人單手托腮,擺出深思考慮狀:“在來的路上你們可是親耳聽見了,皇上可是要捏斷娘娘的腿的。”
衆人集體望天,心有靈犀的發出一聲默哀:“我們覺得,老大可能會被捏斷腿,被皇后娘娘!”
遠處,還在夜色中風馳電掣的素玄剛單腳點在樹梢上準備再次騰空而起的時候,忽然覺得雙腿一麻,差點氣息不穩的從半空中掉下來;待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後,這才後知後覺的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語道:“什麼情況?怎麼心神不寧呢?不好!不會是皇后鎮的要出事吧!”
話音還沒落,他就又加足馬力的飛馳而出,那架勢,不明情況的人看見還真以爲是要去投胎呢。
*
徐昭撲在楚燁的懷裡哭夠了之後,嗓子也差不多快啞了。
哭的太痛快沒注意控制好音調,影響了嗓子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
瞅着悻悻的撓着後腦勺面露尷尬的徐昭,楚燁輕笑着從袖中掏出一面帕子,輕輕地擦着她一臉的淚,語氣更是溫柔的像是能滴出水:“現在知道害臊知羞了?剛纔哭的時候可見你沒顧及這些。”一邊說着,手上的動作卻是沒聽,甚至還湊近她幾分仔細的盯着她的臉看:“大宛的天氣不適合你,瞧這臉都皴了,看來我們要儘快解決好這邊的事趕緊回大梁,速度快些指不定還能回去過個年。”
聽着楚燁像是敘家常般的言談,徐昭只覺得心口暖暖的,一雙被淚水洗過後更顯瑩潤閃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聲音雖不似先才那般清脆,但低啞的嗓音聽上去卻更帶韻味,就像是被一隻頑皮的小貓撓着心尖一樣,讓人只覺得心癢癢。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找到這裡了?”
楚燁收起帕子後,又像是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裡掏出一瓶香膏,奶白色的香脂被他動作熟練地挖出來一小塊抹在掌心,輕輕地塗勻揉熱後小心翼翼的往她臉上擦,嘴上還在認真給她解答她剛纔問出來的問題:“你隻身在大宛我怎麼可能真正放心?當初你離開大梁,我可是瞞着所有人,謊稱說你生病了在宮中靜養;誰知道你這一養養的時間太久,徐家的人除了你大哥,幾乎天天都有人衝到朕的勤政殿嚷嚷着要見你,那架勢簡直就跟朕謀害了你似的;有幾個鬧得更厲害,就在朕的前朝大殿上,你爹拖着你兩個叔父哭着坐在地上,從大梁的開國皇帝唸到了朕的父皇,硬是把朕的八輩子祖宗都拉出來唸叨個遍,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差點都當了暴君。”
說到這裡,楚燁的動作一頓,看着她亮閃閃的眼睛,略帶薄怒的點了下她直挺挺的鼻尖,咬牙切齒道:“你在大宛鬧的翻天覆地,朕在大梁給你收拾爛攤子,回到後宮還要夜夜獨守空閨,你這個皇后實在是做的太失職,再這樣下去,朕要廢后!”
徐昭可以想象得出父親在多日不見她之後會鬧出什麼樣的動靜,頓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楚燁瞪她:“還敢笑?看我笑話是不是?”
徐昭撒嬌求饒般的拉着楚燁的衣袖,看着明顯也瘦了許多的他,一瞬間覺得心裡酸酸的,有些糊塗這是什麼感情,難道是心疼他?
“我纔不敢看你的笑話,你剛纔不是也說了嘛,如果我再不聽話,你就要廢了我。”明明嘴上說的是求饒般的話,可這被他寵的能上天的女人卻是一眼無畏,甚至還眼帶笑波:“謝謝你楚燁,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還要謝謝你忍住你的怒火,沒有爲難我的家人。”
楚燁氣哼哼,但給她抹香香的動作卻是沒有停下,已經從抹臉變成了給她抹手:“我現在是對他們寬宏,如果他們不蹬鼻子上臉,我自然會繼續寬宏下去;但是,要是他們再敢……”
說到這裡,楚燁眼神狠狠地帶着警告性的盯了下徐昭,徐昭頓時心領神會,嚇得脖子一縮,閉上眼就在心底深處默默祈求着;爹啊!現在的楚燁不是您想廢就能隨便廢的呀,就算是您又有了什麼新的計劃,求您了!看在您閨女這段時間受的苦的份上,您先消停兩日;要是您再這樣不知死活的折騰下去,在您廢了楚燁之前,恐怕楚燁會先廢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