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候府的內院之中,代表着後院主母居住的霜華院,此刻房門緊閉,院門半掩,忠心的奴才各個虎背熊腰、勇猛魁梧的守在院子的各個角落,甚至連人類盲點之處都站有人看守,可見此時若有誰想要偷聽或偷溜進來一查究竟,只要稍稍一動便會立刻被發現。
‘啪’的掌聲。
從緊閉的房門內發出來,跟着,聽見一聲淒厲的女子哭叫聲緊隨傳出。
寬敞的院內正房中,一個端莊華麗的中年婦人身着一件青色的金絲春衫,眼含怒氣的緊盯着被她一巴掌打倒在地的美麗女子;中年美婦的長相頗爲清麗,再加上常年優渥的生活環境和精細的包養及得體的妝容打扮,讓她的美更是由七分擴展到了九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常年經歷內院的爭鬥侵扎生活,讓她的眼神頗爲狠厲,縱然是裝出柔美的模樣,也有點用力過猛的感覺;可就算是這樣,也改變不了她是一頭漂亮的母老虎的本質。
而至於被中年美女一巴掌扇倒在地的漂亮女子,年紀似乎只有二十歲上下,面部輪廓和中年美婦頗爲相似,但她卻要比中年美婦顯得嬌俏玲瓏的多,尤其是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睛,更像是能生出鉤子來似的,似乎只要是她願意勾引,世上沒幾個男人能逃得出她的掌心。
襄陽候周齊手握重兵,又是一方諸侯,領土肥沃,百姓和順,經濟繁榮,自己的府邸能有這般姿色的美人服侍,也正符合他的身份。
可眼下,這對美人似乎正互有敵意,孰是孰非,還有待細看。
穆流溪捂着被姐姐扇腫的臉頰,一雙星眸含淚,楚楚可憐之中又帶着她們西南穆家子女該有的倔強和堅強,慢慢扶着被摔疼的身子,站了起來,將滿腔的怒火瞪了回去:“穆流萍你有什麼資格打我?”
被喚穆流萍的中年美婦被氣的渾身發抖,帶着金甲的指甲幾乎快扎進肉裡,似在極力的剋制忍耐着此刻體內龐大的怒火,剋制着不要讓自己殺了眼前這個不要臉的親妹妹:“你說我有什麼資格,你水性楊花、不知廉恥,你居然敢揹着候爺勾搭府內侍衛私通;穆流溪,你不要性命我管不着,可你不要拉着我陪你一起死,你自己不要臉我更管不着,可你不要讓整個穆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說道動怒之處,穆流萍快步上前,伸出保養得宜的食指指在那張讓她快要氣瘋的臉上:“你知不知道如果被候爺知道你懷了姦夫之子,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什麼?你是眼見穆家好不容易好過一點了,就又開始興風作浪了是不是?穆流溪,如果你敢毀了穆家,我一定會將你千刀萬剮。”
“哈哈——哈哈哈哈——”看着面前這恨不能將她一口一口撕吃了的親姐姐,穆流溪卻一掃先前的憤怒委屈,將捂在臉上的手放下,乾脆把自己被打腫的臉亮到這個讓她恨、讓她怨的親姐姐面前:“我會毀了穆家?穆流萍,你是怕我毀了你吧;怕我毀了你的榮華富貴,怕我毀了你幾十年經營下來的侯府地位。”
說到這裡,穆流溪就一臉鄙夷的對着穆流萍冷笑,眼角的不屑和諷刺就像一根毒針,扎的穆流萍渾身發抖,可她接下來的話,更是將她這些年來拼湊起來的僞裝盡數剝落。
“我的好姐姐,你跟在候爺身邊三十多年,要的不就是這錦繡羅衫、金銀尊貴嗎?可你問問你自己,你真的得到了嗎?你真的以爲你住在霜華院就是這侯府的主母嗎?不要忘了,就算是你此刻住在這霜華院,睡在這楠木金絲牀上,你的身份依然只是個貴妾;真正的侯府主母,依然是那個早在十幾年前就將靈牌放在周家祠堂的女人;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麼議論你的嗎?雀佔鳩巢,不倫不類。”
看着中年美婦驟然間煞白的臉色,穆流溪笑的痛快極了,眼底的報復之色更濃更鬱:“穆流萍,你機關算盡、手段耍盡,你以爲你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妹妹都賠進來,可你最後卻僅僅只是得到了一個笑話;遙想當年,襄陽候府的侯夫人是多麼光華萬丈的人,不管她仁慈也好、狹隘也罷,人家最起碼給候爺生了二子一女,可你呢?守在候爺身邊這麼多年,吃的藥都有山一樣高了,卻是連個影子都生不出來;所以,這些年來不管你不甘心也好、憤懣也好,你算是你現在穿的用的比當年的侯夫人奢華一千倍一萬倍,你永遠都超越不了那個站在你前面的那抹影子。”說到這裡,穆流溪漫步靠上前,在看着親姐姐蠟白的臉色時,心底的善良讓她一瞬間心軟,跟着,眼角一直沁着的淚從眼角悄然滑落,是晶瑩剔透的流行,在嘆息自己的命運,更在嘆息眼前女子自縛一生的掙扎:“姐姐,候爺早就知道當初你擡我進侯府是爲了什麼,在我與候爺相處的第一晚,候爺便對我說了一句話‘切莫手段耍盡一場空’。”
穆流萍身軀一震,睜大的眼睛帶着難以置信的厲芒緊緊地盯着穆流溪。
穆流溪慘然一笑,藉着外面投進房內的清白日光又看了看眼前這與她同父同母的親生姐姐,最後,卻是不再多言一句,轉身便要走。
在那嬌柔的人兒快要走到門口時,穆流萍忽然開口,雖然眼底震驚之色猶在,那眼神之中的兇芒依然不減:“那個孩子,必須打掉!交給我來處理。”
穆流溪的臉上依然是平靜的笑容,伸手輕輕撫摸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眼神中卻沒有多少想要袒護自己親生孩子的溫存感情,而是慢慢開口:“一切聽姐姐的。”
知道那個嬌柔纖瘦的身影從眼底徹底消失,穆流萍這才雙腿虛軟,‘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此時此刻,她才察覺到後背一片冰涼,而原本以爲溫暖的空氣也像是變成了寒九的冷風,吹的她瑟瑟發抖,骨縫發疼。
放眼望去,這一室的光華富貴,不知是多少人活了多少被子都得不到的,可眼下這些東西她想要多少就會有多少;但,這些她曾經最想要的,此時卻像是生了一張嘲諷她的臉,各個都在咧着嘴對着她或是不屑、或是諷刺的譏笑着。
身邊的忠僕被她打發出去,偌大的正房中,只有這些價值連城的古玩寶物陪着她,只有身上這身價不菲的錦衫罩着她。
時光,像是回到了三十年前。
她不過是一個家道中落的十三歲少女,因爲想要爲自己搏一個錦繡未來,所以在家人的多方斡旋下,成爲一個二品官宦千金的貼身大丫鬟;而那個官宦千金,就是最後嫁給襄陽候周齊的候爺夫人葉霜。
至今她都不會忘記,曾經她與葉霜也情同姐妹,葉霜同情她的遭遇,替她操心着未來,所以多次將自己夫婿手底下的家將介紹給她認識,就是希望她能夠嫁得一個好人家,從此自己能夠堂堂正正的成爲一位主子;可葉霜卻不知,那些家將她連看都不屑多看,而是目光從頭到尾都投向了她的夫君。
她是怎麼勾引上週齊的?
其實也用不着怎麼勾引,她知道自己生的貌美,只要稍稍裝扮,更有着不遜色於大家千金的氣質和相貌;周齊少年成名,一生功名赫赫,這輩子是不會僅僅只守着葉霜一個女人,縱然她葉霜容姿不凡,縱然她葉霜冰雪聰慧,她也沒有霸佔一個頗爲花心的丈夫;所以,她纔會在趁着葉霜懷孕身子重的時候稍使手段便讓周齊留宿於她的牀榻。
事後,葉霜雖然震驚,可也表現從容;將她送給周齊當侍妾,並且還似姐妹情深般的送於她不少衣物珠寶;那時,她還曾存有幾分天真,本來面對葉霜時她曾有幾分愧疚,可看她一派平靜,便也以爲自己的做法並未讓葉霜產生反感;只有一句話,讓她至今想來都猶然在耳。
葉霜在她暗暗欣喜的領着賞賜的衣物珠寶退下之時,忽然開口說了句:“我早就知道我的夫君這輩子不會只守着我一人,可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一個爬上他牀的人,會是我認下的好妹妹。”
那時,她在聽到這句話時還以爲也葉霜是一時情傷,感慨而發;卻沒想到,這句話正是殺機的開始。
接下來的十幾年,她看盡周齊身邊有無數的女人來來往往,更看盡無數的女人在這後院中爾虞我詐,或一夜之間高高在上,或一夕之間,踩入泥漿。
周齊女人衆多,可讓人奇怪的是他自始至終都只有三個孩子,最後她才知道,周齊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想要保護葉霜爲他生的那三個孩子,所以纔會讓那些跟隨在他身邊的女人服了絕育湯;她曾害怕自己也在悄無聲息中服了絕育湯,所以戰戰兢兢了十幾年,天天都在服用各種各樣能夠順利讓女子生育的補藥;可這些補藥,不僅沒讓她生得一兒半女,更讓她因爲猛補過盛幾乎傷了容顏,現在只要一想到自己這張臉上存在的缺陷,她就是錐心刺骨的疼;可更讓她痛苦不堪的是,葉霜病逝的那一晚。
而那時,她依然天真的將葉霜看做是自己這輩子最好的姐妹,從聽說她生病到病重不治的最後一天,她都衣不解帶的伺候在她身邊;也正好是在這一天,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和背叛。
病榻之上,只有一盞小小的燭火閃爍着螢蟲般的光芒。
奄奄一息的葉霜伸手撫摸着周齊俊朗剛毅的面容,當目光在看見他眼底的不捨和感情時,臉上綻放着宛若少女的羞澀笑容:“周郎,彌留之際,我想問你一句實話。”
周齊緊緊抓着愛妻的手,不住地點頭:“你問。”
“你這輩子也算是看盡了燕瘦環肥,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很醜,可我還是想要問問你,此時此刻,你可還是覺得我最美?可還是覺得我是你今生最愛的妻子?”
周齊眼角的淚滾滾落下,這一刻,這個沙場悍將在病重的妻子面前哭的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小霜,我周齊這輩子最高興的事就是娶了你爲妻,最幸運的是能有你陪伴數年,最慚愧的是沒有對你當一個一心一意的丈夫;下輩子,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爲你清心寡慾,只守着你一個人,平平靜靜的過完一生。”
聽到他的這番回答,葉霜輕輕地笑着,那笑容裡面,有對過去純淨美好的回憶,也有對這個男人傻氣言語的嗤笑;她的丈夫她太瞭解,別說是下輩子,就算是下下輩子,他依然改變不了自己風流的性情;但只要她知道,在他心中她最重,這就足夠了。
在看見葉霜的笑容時,穆流萍忽然有些嫉妒,嫉妒她這麼多年以來都能被這個花心的丈夫當成手中至寶呵護,縱然這個丈夫身邊鶯鶯燕燕無數,可只要她一聲召喚,不管千萬裡院,他都會飛馬而至;更是羨慕她,羨慕一個男人可以爲了他們的孩子不要其他女子生育;要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說,繁衍子嗣,非同小可;可週齊卻能爲她做到這一點,難道還不夠珍貴?
彌留之際的葉霜,虛弱的連說話的聲音都變的輕輕地,她拉緊周齊的手,看着同樣守在她身邊的穆流萍,道:“小萍與我多年來情同姐妹,待我走後,你要好好對她,她想要什麼,你若是能給得起,便全數給她;替我好好照顧她。”
面對妻子的彌留懇求,周齊自然是一口答應;而她,也在那時格外感激葉霜,因爲她深知,這些年來在侯府後院中,如果不是葉霜多有照拂,她恐怕也如那些爭寵的女子一般,被周齊發配出府了。
而葉霜在說完這番話後,卻是忽然要周齊出去,說是要跟她說說知心話。
周齊聽從愛妻安排,退出房門外;而就在房門閉合的那一刻,本來眼神萎靡的葉霜忽然睜大了眼睛,帶着兇狠之光怒視着坐在牀邊的她。
“穆流萍,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恨的人是誰嗎?”
“就是你!”
“當年我待你千好萬好,可你是怎麼回報我的?你勾引我的丈夫,傷透我的心;多少日夜,你知我是以淚洗面,這麼多年,每次看見你這張惺惺作態的狐狸臉,我都噁心到了極點。”
“你真以爲我是讓周郎照拂你嗎?如果我不說那些話,依照你的狐媚功夫想必過不了幾年,周郎就會讓你續絃,周齊這輩子的妻子只能是我,你不配!我瞭解周郎的個性,有些話說明白了,他反而會不願意給了;穆流萍,你這輩子就認命的當一個貴妾,到死都入不了周家的祠堂。”
“還有,你不是很奇怪自己明明沒有喝絕育湯卻無法懷孕嗎?哈哈——什麼絕育湯,那不過是我放出來的一個混淆視聽的消息罷了;周郎每次夜宿在哪房姨娘房中,我都會吩咐廚房讓他們好好備些吃食,那些食物,只要稍作手腳就能讓女子無法輕易懷孕,當然,我做的這些事都是周郎授意的,他珍愛我、愧疚我,自然會百倍千倍的對我的孩子好,只要是爲了我們的孩子,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至於放出去的消息,就是故意讓你聽的,因爲我知道你多想要個孩子更加鞏固自己的地位,而你越是想要,我越是不給。”
“那些大補的,能讓女子懷孕的藥物不好吃吧;難道你身邊的大夫就沒告訴過你,那種藥吃多了,反而會讓你不孕嗎?穆流萍,最終你還是自己作死在你自己的手中;到頭來,機關算盡,盡是落空。”
那些話句句似針,那些話,字字帶毒;至今,她都不會忘記葉霜虛弱的臉上露出的得意笑容。
這個女人,這可怕的女人,她該是有多深的城府,纔會容忍一個恨之入骨的女子在她眼前晃了一二十年,她該是有多大的怨憤,才佈下這樣一個自尋死路的局面給她,讓她至今想起都日夜煎熬、痛苦不堪。
是她自己剝奪了自己當母親的權利,是那個女人堵住她最後登上榮華富貴的頂端,讓她一輩子都只能以貴妾的身份住在一個主母的院子裡;這個院子——霜華院,是身份的象徵,同時也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題外話------
這章是過度,正好可以旁敲側擊的介紹一下,咱們周蘭大反派的超強能耐和智商是遺傳自誰
只能說,葉霜太強大,強大到將最恨的人養在身邊,然後看着她一天天的作死,那感覺……
應該是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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