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城內,隨着城門一點點的被推開,遠處奔騰的火龍終於在一雙雙驚喜盼望的眼神下出現在城門之下,衆人的視野之中。
縱然此刻的楚燁身裹大氅,頭戴帷帽將自己遮的只能看見冰肌玉骨的下巴,城內正在與王嶽纏鬥的楚恆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扯着嗓子咬牙切齒的就是一聲怒吼:“楚燁!你敢來?!”
這一嗓子吼得,簡直就是震耳發聵、怒氣難掩,立刻就讓混亂的纏鬥詭異的安靜了一瞬;徐昭縮在楚燁的懷裡打量着身着鎧甲的楚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這傳說中當初在大梁與楚燁斗的你死我活的大皇子楚恆,瞧他一眼陰鷙、滿目怨氣,暗歎一聲;真不愧是生死仇敵,如果不是恨到化成爲老子都能認出來的程度,楚恆又怎能一口就叫出楚燁的名字。
徐昭靠在楚燁的懷裡,只要輕輕一仰頭就能看見楚燁掩在帷帽下的表情;此刻只見他嘴角勾笑,一雙幽沉熠熠的眼睛淺淺的落在楚恆的身上,跟楚恆此時的怨恨難消相比,他卻顯得極爲輕鬆平靜,甚至還饒有心情的摸了摸徐昭露在外面的手指,在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後,大手一握,就將她的小拳頭盡數包裹在他溫暖的掌心中。
王嶽畢竟深謀遠慮,在楚恆叫出來者是誰後就心神震動,此刻大梁的皇帝出現在這裡,絕對是善者不來;如今大宛正是內鬥激烈之時,如果大梁趁機趁火打劫,那麼等待大宛的將會是什麼不用猜都大致能想得出來。
王嶽一招手,一個從剛一開始就守在他身邊的侍衛忙走上來;王嶽伸手一勾將侍衛的頭微微壓低,湊到他耳邊就緊急說了幾句話;侍衛領命,忙閃身離開,瞧他離去時的方向竟是朝着皇宮方向奔去。
楚燁雖是漫不經心,可盯向楚恆的眼神卻沒有一點小覷之意;多年的政治權鬥讓他從來不會輕易小瞧任何一個敵人,就拿眼前的楚恆來說,當初如果不是他一個不小心,又怎麼會讓這孽障溜出大梁來到大宛,如今跳到他面前又來給他添堵?
所以在這一刻,向來冷漠如冰、心思似海的大梁天子楚燁又在心裡給自己增加了一條人生格言:斬草除根這種活兒,最好是早作早妥當。
徐昭不知道此刻楚燁心裡刮起來的冷風,依然窩在他懷裡看楚恆氣的雙眼發紅、兩腮僵硬,小聲道:“你以前究竟怎麼欺負他了?瞧他瞪你時恨不能扒了你皮的樣兒,林瀞瑤那般恨我都沒這股狠勁兒。”
楚燁摸了摸下巴,做出回憶沉思狀,事無鉅細的彙報自己曾經對楚恆做下的壯舉:“欺負他娘,燒了他家,殺了他愛妻美妾,宰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我不聽。”徐昭忙打住,生怕再聽下去會被嚇出心梗來;但同時也在心裡對楚燁的敬畏之心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連帶看楚燁的眼神都更加謹慎小心起來;再次肯定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將這孽畜給惹毛了,看他這幅面不紅心不跳的欺負楚恆的架勢,如果將來自己逆了他的鱗,就要變成他要欺負她娘了。
看懷裡悻悻狀縮起來的徐昭,楚燁似笑非笑的垂眸瞟了她一眼,再一擡頭,卻是冷冷的看向楚恆:“大哥,你在這裡,朕爲什麼不敢來?”
楚恆對楚燁的恨簡直深到了骨髓,要知道當年他可是繼承皇位呼聲最高的皇子,如果不是遇到這個天煞的剋星,他也不會流落異國,處處看人臉色、受制於人,更不會失去親人和家人;如今,害得他一無所有的仇人就在眼前,他能不恨?能不怨嗎?
楚恆抓緊手中的長劍,迸濺在鎧甲上的鮮血一滴滴的往下流,像是一行行血淚無聲的控訴着這些年來他因爲眼前這個人受的痛苦和折磨,咬牙切齒道:“既然來了,那就別想再輕鬆離開。”
楚燁輕笑着環顧着周圍,根本不將楚恆的惡言警告放在心裡,而是勾脣冷笑:“大哥,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你這狂傲自大的性格一點也沒改。”
說到這裡楚燁就從馬背上躍下來,長身玉立、從容不迫道:“看看你現在所處的處境吧,如果朕是你,就會跟你身後那個丫頭好好學一學怎麼在對自己不利的情況下安全逃離方爲上策。”
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看向沈凝蘿,而沈凝蘿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大梁的皇帝突然提起,而這一提正式將她置身於衆目睽睽之下,這樣的話,她還如何能悄悄地離開?
沈凝蘿氣的整張臉發紫,怒視向坐在馬背上的徐昭,狠狠地咬緊貝齒;不愧是一對賊夫妻,徐昭是個難搞的,大梁的皇帝更是個不好招惹的主兒,初次見面輕鬆的一句話就截斷了她的後路;她真的好恨,恨爲什麼世間所有好的一切都是屬於那個女人的,裴錚護着她,就連樑帝都爲了她甘心冒險潛入大宛?老天真的好不公平!
因爲楚燁的一句話提醒,王嶽等人立刻反應過來;剛纔只專心對付楚恆了,卻沒注意到這裡還有一個沈家的餘孽;王嶽對沈正河簡直是恨到了極點,此刻見到他的女兒,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招招手就要自己人盯上了沈凝蘿,瞧那架勢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女人的。
至於坐在馬背上的徐昭更是像看怪物一樣緊盯着楚燁,這傢伙似乎只是與沈凝蘿第一次見面吧,可根據她對他的瞭解,他似乎對這個女人很是厭惡,要不然也不會這樣張口就暴露了沈凝蘿,讓她再難有半分
凝蘿,讓她再難有半分生機。
只是,雖然好奇楚燁爲何對沈凝蘿有敵意,但徐昭還不會沒眼色的在這時候向他提問,而是看着臉色發僵的沈凝蘿,幸災樂禍的笑出聲。
而楚燁在瞧見沈凝蘿向他投來惡毒眼神時也渾不在意,一個只會在背後耍小手段的女人,他根本不會看在眼裡;出手收拾她,也是因爲知道她是沈正河的女兒,他可不會忘記在鬼哭坡上阿昭被沈正河逼的坐在地上抱着重傷的上官無策哭喊的那一幕;這筆賬,他不僅要沈正河來還,更要沈正河的女兒也不好過。
“大哥,不要再掙扎了,就算今晚你能活着走出這裡,然後又能去哪兒?大梁你已經回不去了,至於大宛你也要待不下去了,林瀞瑤身死,沈正河被抓,接下來大宛將要面臨什麼不用朕多說你自會一清二楚;與其躲躲藏藏、苟且的活着,還不如堂堂的站出來坦然面對,這纔不失我大梁男兒的豪氣。”在說這段話的時候,楚燁的目光依次掃過跟隨在楚恆身邊的綠營將士,在看見他們一瞬間震驚晃動的眼神時,淺笑着輕抿着嘴角。
兵家有云,兩軍交戰,攻心爲上;如果這些綠營的將士能夠在這時候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及時收手,未必不能在這場亂局中保下一條性命來。
而楚恆則是在聽到楚燁的話後,幾乎雙眼通紅的怒吼:“不!我不會認輸,尤其是對你;我縱然身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獄。”
說到這裡,楚恆陡然舉起手中的長劍,映着火光,猙獰着眉眼,對着守在身邊的綠營將士們大喊:“兄弟們,眼前的這個人是大梁的皇帝,只要今晚我們將他殺了,待他日,等我登基自會對你們封賞嘉獎、蒙蔭子孫。”
楚恆的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幾乎要在場的人都聽的一清二楚;可是,待他話音落下許久,周圍別說是一個迎合之聲了,就連一絲動靜都沒有;空氣中,只有冷肅的血腥味久而不散,一把把高舉的火把在燃燒的火焰中發出‘噼啪’的聲響。
楚恆就像一個唱獨角戲的小丑般,恨不能將眼珠瞪出來一樣掃視着周圍的綠營將士,僵硬的臉上連半點表情都做不出來,只是訥訥的張合着嘴巴,半天講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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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眼帶憐憫的看着這樣的楚恆,想他當年也是大梁京城中風頭正盛的皇子,曾幾何時,多少人都以爲他會是坐上那至尊之位的一人,就是連她的父親也爲了他和楚燁分庭抗爭過;這樣一個天之驕子,恐怕誰也沒想到他回落到今天這一步;有國歸不得,有家回不得,甚至連最後的依仗也在他露出頹敗之勢後離他遠去;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曾經意氣風華的皇子,只是一個可憐的人罷了。
‘噹啷’一聲!
楚恆手中高舉的長劍跌落在地上,而這一聲,更是在詭異安靜的氛圍內像是敲響在每個人的心上。
守在楚恆身邊的一位副將終於在這時候對着他跪下來:“殿下,不是我等貪生怕死不願意隨你一同圖謀大業,而是眼前的種種局勢都已對我們不利;屬下和衆位兄弟的家中都有妻小老人,我們不能明知是死路,還要繼續闖啊。”
隨着副將的一聲叩跪,幾乎所有跟隨在楚恆身邊的綠營將士們都依次放下手中的兵刃或是對着楚恆或是對着王嶽的九城兵馬司的人依次跪下來。
望見這一幕,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雖說這城門口的一場亂鬥楚恆難以取勝,可僅僅依靠九城兵馬司的人想要真正拿下綠營,恐怕王嶽的人也要犧牲不少;可眼下,在楚燁出現後,三言兩語就亂了他們的軍心,立刻就讓作戰力頗爲出色的綠營露出了消極的頹敗之勢,此等能力,簡直令人咂舌。
王嶽站在遠處頗爲憂心的看向那被衆多翎羽衛保護的大梁天子,忽然間明白了爲何是他坐上了帝位,這般才能,他不爲帝誰有資格?不過,眼下這般人物出現在大宛,可見真是禍福難料了。
而一直領着護衛保護着鎮北軍軍屬的裴錚自然也是將眼前的情況看的清清楚楚,目光卻是落在坐在馬背上的徐昭身上;眼底,閃過安靜的疼痛,微顯乾裂的嘴角無聲的呢喃出一句‘阿昭’。
至於楚恆,則是在聽見副將的一番話和他傾心培養的綠營做出的舉動後,顯然是受的刺激太大,一時難以接受;仰頭就衝着被火光照的通紅的蒼穹大笑幾聲後,眼角噙着淚的看着與他相隔不過數十步之遠的楚燁。
“楚燁,我沒有輸給你,我是輸給自己的命。”說到這裡,楚恆卻是淡淡的笑出聲:“你說過,要我坦蕩面對纔不失我大梁男兒的豪氣;可是我要面對什麼?面對着像你求饒嗎?面對着被你幽閉囚禁着苟且存活嗎?如果是這樣,我不要!”
說到這裡,楚恆突然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小巧精緻的匕首在火光下就像一條小小的銀蛇,吐着令人致命的蛇信;而楚恆,則有些神經質的一下又一下的對着空氣揮動着匕首,對楚燁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笑了:“我現在就讓你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大梁男兒的豪氣。”
話音剛落,匕首就朝着心口位置猛刺下去。
徐昭看見楚恆的動作,發出一聲驚呼忙伸手捂住張大的嘴巴,怔怔的看着在匕首刺下的同時從楚恆嘴裡噴出來的一口鮮血。
而楚恆,則是在數口鮮血噴出來的時候,身子一歪,跟着就從馬背上跌落下來;而跪在他馬下的綠營將士們想要伸手上去接着,但已來不及;只能任由那一身堅硬的鎧甲狠狠地撞在地上,發出一陣刺心的聲響。
倒在地上的楚恆睜大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原地不動的楚燁,染着血漬的口齒在最後還桀桀的笑出聲:“這就是我的驕傲,死都不會把自己的命交給你來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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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小娘子應該會出來遛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