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幽暗的地牢中,細小的太陽碎光從頭頂上的小窗扇中可憐的泄漏進來。
因爲常年不受日光照射,這裡四處都散發着刺鼻難聞的黴菌味,再加上此處經常關押一些受到責打刑法的惡徒,所以在稀薄凝滯的空氣裡總是有一股難以飄散的血腥味四處遊蕩;這裡,正常人待上半天都會要人難以忍受,更何況是一些身嬌體貴、從未受過苦的貴人;所以,當週放被周齊的手下拖進地牢悠然轉醒的那一刻,就如一頭髮瘋的野獸不斷地嘶吼咆哮;由開始的咒罵埋怨,變成了滿口滿眼的冷嘲熱諷,直到最後,終於嘶啞着乾裂的嗓子,跪在髒亂黏濘的地上,無法忍受般的可憐求饒。
襄陽候府的地牢中,幾乎都關押着近幾日被周齊和穆流萍冤枉進來的可憐之人,甚至中間有大多數人還是被穆流萍剷除的異己;這些人,先前也如周放一般,曾掙扎求繞過,可在經過烈獄般的折磨後,都心如死灰,睜着一雙空洞的眼睛等待着失望的到來;所以,在聽到周放的求饒聲後,有氣力的還能發出幾聲哧諷的冷笑,而沒有氣力掙扎的,則是繼續睜着一雙毫無希望的眼睛,聽着周放一聲比一聲淒厲的嚎叫,慢慢的閉上眼睛。
穆流溪從疼痛的昏迷中清醒過來時,正是周放大聲喊着求饒最激動的時候。
隔着一臂之粗的牢門看着對面跪在地上哭的眼淚鼻涕齊流的周放,她咬着牙慢慢撐起身子,下體的疼痛依然無法消散,可她似根本不在乎不放在心上一樣,而是慢慢的蹭到牢門前,隔着數米之遠的距離,看向對面的周放:“二公子,別喊了,帶了這地牢中,你認爲自己還能活着出去嗎?就算你身份特殊,可是,在你向周齊升起殺心讓他親眼目睹你對他出手的那一刻,你就已經自斷後路,再也無法回頭了。”
本來就安靜的地牢,隨着穆流溪的出聲而變得更靜寂幾分;在這陰沉昏暗的環境裡,這份安靜猶如死神慢慢舉起來的鐮刀,讓人宛若凌遲般難受。
周放聽到穆流溪的聲音,本是已顯得無力的眼睛瞬間睜大,猛的轉頭,雙手重重的摳着牢門的木樁,近乎咬牙切齒的對着那個害到他如今地步的女人嘶吼咆哮:“賤人,你陷害我!是你陷害我!”
面對如此疾言厲色的嘶吼,穆流溪卻是心情極好的翻了個身,將自己疲軟的身子靠在靠門上,擡起頭,看着頭頂極爲奢侈的幾縷日光,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祥和:“是我陷害你又怎樣?這隻能說明你太笨了,我是要稍加手段你就會乖乖入局;只是沒想到我們的二公子果然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我本還擔心讓周齊看見你對我所做下的事情之後,他或許會看在你是他兒子的份上只是對你施加懲戒,跟着便會饒了你一命,只是沒想到你的表現實在是讓我太滿意了,你居然狗急跳牆之下對他升起了斬殺之心。”說到這裡,穆流溪及高興地輕笑了幾聲:“真是個傻子,你怎麼就不記得自己的父親曾是當年馳騁疆場的大將軍,他的身邊怎麼可能會沒有人隨時保護?還是說你被逼急了,急到連思考都來不及,連理智都拋棄了。”
“啊——賤人!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如此處心積慮!”周齊奮力的搖晃着手中的牢門,可除了叮鈴桄榔的鎖鏈響聲,他卻是連牢門的半分也無法晃動;那副猶如困獸掙扎的模樣,帶着幾分可笑,幾分可憐。
“是啊!你究竟做錯了什麼?其實很多時候,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在問自己,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命運、生活,爲什麼要這樣殘忍的對待我。”兩行清淚,無助的從她的眼眶中滑落,因爲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頰,因爲缺水而乾裂的嘴脣,讓這個昔日如嬌花般美豔年輕的女子變的命如薄紙,可她,卻還是頑強的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用這最後一口氣,來回憶自己這二十幾年的一生:“我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要被家人當成貨物一樣送給一個我根本就不愛,甚至連認識都不認識的的老男人?我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要在那看似榮華實則骯髒腐臭的襄陽候府後院中過的卑微弱小,成爲穆家用來維繫榮華富貴的工具?我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要成爲穆家的女兒,穆流萍的妹妹?——他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要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
周放猙獰的看着喃喃自語的穆流溪,他只能看到她滿是血跡的背影和揉亂的長髮,只能看到他因爲脫力疼痛而輕輕顫抖的四肢和略顯佝僂的脊背;可是他知道,此時的她是在哭,是在淚流滿面、肆無忌憚的哭;就算他沒有聽到她的哭聲,可他就是知道,這時候她,無比悲傷。
可是,她越是這樣,他越是無法壓抑自己心口的憤怒;這兒瘋女人,她環環設計讓他失去了一切,難道這時候露出悲苦的神色,就以爲能讓他原諒嗎?
周放嘰嘰咕咕的發出幾聲冷笑:“好一個賤人,原來你連進襄陽候府都是這樣心不甘情不願的。”
“你以爲住進這襄陽候府就是恩賜嗎?”穆流溪突然發出一聲怒喊:“對我來說,這輩子最痛苦的就是走進這裡,錦衣玉食的生活算什麼?亭臺樓閣的景緻又算什麼?周放,不要將所有人都想象成跟你一樣貪圖權利和忠誠於自己永遠都無法填滿的**;如果人生能夠再次選擇,我一定會離穆家、離襄陽候府遠遠地,哪怕是一生漂流,哪怕是一輩子無依無靠,我也不會要將我不當成女兒的家人,不會要把我當成妹妹的姐姐,更不會要每天穿金戴銀實則形同枯木的富貴生活。”
說到這裡,穆流溪陡然轉過頭,看向關押周放旁邊的另一個監牢,“姐姐,你聽到了嗎?這就是我的心聲,是我真正的心裡話。”
周放聽到穆流溪的稱呼先是一愣,跟着忙跟着轉頭看向身側的監牢;只可惜他並不能看到裡面關押的人,但根據動靜,他知道有人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到牢門前。
穆流萍目眥欲裂的瞪着一雙發紅的眼睛怒視着此刻半背對着她的親生妹妹,在接觸到她那雙憤怒的眼睛時,終於無法扼住自己失控的心緒,尖聲的喊叫起來:“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我就知道突然之間候爺要人將我關押到此處是你害的;我早就應該在知道你與人私通的時候殺了你!——殺了你——!”
瞥了一眼滿眼後悔,一臉猙獰的親姐姐,穆流溪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姐姐,你不要露出一臉被我連累的樣子,你落得今日這樣的下場不過是早晚而已,我只是讓他提前一天到來罷了;說起來,我也有些納悶,周齊居然如此雷厲風行的將你送到這裡讓我們姐妹團聚,要說我與他兒子暗通款曲他就算是動怒,也不會這麼快便懲戒你;但在這裡看到你,可見在他心中,你也不過如此罷了。”
“穆、流、溪!”穆流萍咬牙切齒的一字一頓的喊着這個讓她恨不能一口一口咬碎了的名字;滿眼的後悔,滿心的悔恨,在此時此刻猶如江河浪潮快要將她吞沒。
她的榮華富貴,她的一生追求,眼見着就快要實現了,可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卻是葬送在了自己最親最信任的親人手裡;這要她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穆流溪不用回頭就像是能看到此時那兩個人是用何等的表情怒視着自己,她覺得自己甚至都像是聽到了他們咬牙切齒的聲音。
可是,就算此刻自己被他們撕扯咬碎,她都不後悔自己做出的這些事。
“姐姐,你知道我每天面對你時的心情嗎?心裡恨着、愛着,前一秒想拉着你一起下地獄,後一秒看着你艱難的在周齊面前唯唯諾諾的求同生存又會忍不住心疼;很多時候我都再憎恨着自己的命運,爲什麼我們要是姐妹?爲什麼我要成爲你的妹妹?如果我們不是親姐妹,我就可以痛痛快快的報復你,如果我不是你的親妹妹,我就不會每天生活在掙扎和矛盾之中。”
穆流萍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的刺進自己掌心的嫩肉之中,滿眼的不甘和憤怒:“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會讓你這般不擇手段?”
“我不擇手段?難道,你就沒有對我不擇手段嗎?難道,你敢摸着你的心,毫無良心苛責的對我說,朱公子不是你害死的嗎?”
穆流萍一怔:“你在胡說什麼?”
“我多希望自己是胡說的,可是,你能否定這個事實嗎?”眼淚,痛苦的溢滿在眼眶之中:“我什麼都知道了,是你爲了給周家賣好,聯合了周蘭害死了朱公子,是你將朱公子的消息告訴給周蘭,是你,讓我連他的屍首都找不到,把他從我的生命中硬生生的剝離出去;你知不知道,我愛他!我愛他啊——你再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不擇手段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這麼做會傷害自己的親人,自己這麼做是在草菅人命。”
周放一團迷霧的看着穆流溪:“你究竟在說什麼?”
穆流溪含淚看着周放,先是將這個連什麼都不知道就被她扯進這場亂局之中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跟着,輕輕擦掉臉上的淚,輕然一笑:“你不是在追問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會讓我如此算計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做錯了什麼;你錯在是周蘭的二哥,錯在是周齊的兒子,更錯在姓周;在我無意之間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就算是將來下地獄,我都要拉着整個周家,拉着周蘭所依仗的一切下地獄;我要讓她知道,壞事做盡是真的有報應的,天不收拾她,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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