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頰上驟然傳來的鮮血的溫度和味道讓徐昭睜大了眼睛,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樣,失了魂兒般的被楚燁緊緊地鎖在懷裡。
素玄從後面緊跟着衝了進來,看見這狀況,暗罵一聲親爹後立刻擡腿上前,一腳就揣在小廝男子的後心窩上,暗紅的鮮血噗的一聲從男子口中噴出,踉蹌的往前撲走了數步後,便如被抽了筋骨的蛇蟲一般,四肢發軟的癱倒在地上。
也不是小廝男子沒用不抗打,關鍵是也要看那一腳踹來的人是誰;素玄那一身武功絕對是實打實的硬功夫,就算是段清遇上了都不敢輕易小覷;眼見着帝后的生命受到威脅,尤其是皇上居然不要命般的將後背的空門露給兇徒,這能不讓素玄急紅了眼下狠手嗎?
小廝男子軟倒在地上後,便捂着心口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一看就知道是被素玄這一腳給踢出內傷了,就算是現在死不了,恐怕也活不到天明。
二樓客房傳來這麼大的動靜,自然是會引來翎羽衛的注意;只是此刻素玄都出現了,原本應該跟在楚燁和素玄身邊的翎羽衛卻是連個人影都沒有;就在周圍的氣氛越來越古怪的時候,客棧的後院忽然傳來一聲爆炸,緊跟着便看見竄天的火焰騰空而起,立刻就將沉沉的夜幕生生撕碎。
空氣中,乾燥的氣流隨着火苗不斷攢越,火蛇捲動着被燒的物什,大有越燃越烈的趨勢。
耳邊,一聲聲急促的敲鑼聲在火光下傳的格外響亮,客棧中的店小二和掌櫃的一遍又一遍大聲的喊叫更能刺破耳膜。
“走水了——走水了——!”
被敲鑼聲驚醒的人們立刻拿桶端盆,朝着大火潑水的聲音,人們疾步快走的聲音,還有因爲火焰旺盛而被嗆着的咳嗽聲,而這些紛雜的聲音徐昭卻像是都聽不見一樣,在楚燁的懷裡,她睜大了眼睛,可仔細看那一雙眼睛裡卻是一片空茫,甚至還帶着難以言說的恐懼。
沒錯,是恐懼!
因爲在此刻,徐昭的思緒飄到了數日前她與上官無策一同下暗道,出現在林瀞瑤面前的時刻。
那時,她因爲看見親生父親的遺體被林瀞瑤自私的佔爲己有而陷入詭異的瘋魔狀態,緊跟着,四肢就像是不受大腦操控一樣,一心想要將那個惡毒的女人斬於手中;事實證明,她也那麼做了。
只是,有一件事徐昭誰也沒告訴,那便是,在暗道地宮深處,她出現了短暫的失憶。
沒錯,是失憶!
在面對林瀞瑤的惡毒和挑釁時,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掏出來楚燁給她的劇毒並且將其塗抹在手中的利刃上,可是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卻是記不清楚了;只覺得眼前像是飄來了什麼東西,如鬼魅一般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她心慌意亂拼命地揮舞着手臂,可是不管怎麼揮舞躲避,那東西就像是黏在她身上一般讓她拋不開。
就這樣亂糟糟的過了許久,直到她慢慢清醒,才發現自己被上官無策控制在懷裡;他的一雙眼睛擔心的望着她,一聲聲的喊着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被上官無策抱住,更不清楚他爲什麼用那般擔心的眼神看着她;手中的利刃也不知什麼時候掉在地上,原本發瘋般的情緒也終於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平靜。
唯一知道的是,她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段空白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無論她怎麼去想都想不起來。
而原本她想等一切事情塵埃落定後,再抽個時間再將地宮中發生的事好好地梳捋一遍;可接下來卻是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上官無策的忽然離世,大哥的一夜白頭,楚燁着急安排他們急忙回朝,甚至在回來的路上,她忽然聽說了他已納妃之事。
事情的一樁樁、一件件,就像是來不及阻止的飛天雪花朝着她一層一層的撲壓而來。
本來就在她以爲這段消失的記憶可能會永遠成爲一個解不開的迷的時候,今晚發生的一幕卻像是解開秘密的鑰匙,悄然間,她似乎聽見了開鎖的聲音。
楚燁身體受傷時飛濺傳來的血花讓她似乎看見了那晚在地宮中發生的一幕,她發瘋發狂,不要命般的朝着林瀞瑤猛衝過去,而林瀞瑤就像一個正在等待獵物主動衝上來的美人蛇,興奮地睜着眼睛等待着她的靠近。
而就在她快要靠近的剎那,她的身體被人從前面猛然抱住,緊跟着便是華麗的衣袂隨着動作如舒雲般翻卷,然後手中的利刃像是割破了某個東西,發出細微的聲響;眼角,似乎瞥見了一抹血光從那個飛身前來阻止她的人身上濺射出來。
上官無策受傷了?
他在地宮中,爲了阻止她受傷了?
徐昭呆呆的睜大眼睛,一對圓圓的眼珠子似乎快要被她瞪出來一樣,被她睜的極大,好像只要再睜大一點,她就能將那晚忘記的真相看清楚……
楚燁察覺到了徐昭的古怪,先前他還只是以爲她是被嚇傻了,可是慢慢的,他發現在他懷中的嬌軀越來越僵硬,甚至還在瑟瑟發抖;難道他還是來晚了一步?她還是受傷了嗎?
楚燁立刻扶起徐昭的肩膀,不顧身上的傷勢,忙上下打量着面前像是失了魂魄般的人兒,一隻手支撐着她的嬌軀,一隻手不斷地摸索着她的身體,聲音着急的問:“阿昭,可是哪裡痛?快告訴我?”
楚燁溫柔的觸摸讓她像是抓住洪流中的救命稻草一樣,圓圓的眼珠子僵硬的轉動了一下,然後,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他:“楚燁,無策的死……好想跟我有關係。”
轟的一聲!
楚燁只覺得心口被一塊巨石狠狠地壓住,連臉色都變了幾分。
“你在胡說什麼?!”說話間,楚燁就穿過徐昭的腿彎,一把就將渾身溼冷的她抱起來,大步的朝着牀榻的位置走去:“你被嚇壞了,這個時候什麼都不要亂想。”
徐昭訥訥的看着臉色很不好看的楚燁,微微發青僵硬的手指緊緊地抓着他的衣領,她知道自己現在最好聽他的話趕緊冷靜下來,可是,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發白的嘴脣微微張合,說着讓她幾乎快要崩潰的話:“好像是我殺了無策,我忘記了——我真的忘記了,他來救我,我不知爲什麼忽然將手中的匕首劃到了他的身上,楚燁,地獄蓮的毒,是地獄蓮的毒……”
聽着那斷斷續續近乎快要崩潰的聲音,楚燁整個人都像是被揪起來;他費盡心思和檣櫓之末的上官無策周旋,甚至爲了保護她,連唾手可得的大宛江山都不要了,付出了那麼多,沒道理在這時候還要讓阿昭承受這些。
在將情緒快要崩潰的徐昭放在牀榻上的那一刻,一劑手刀重重落下,狠狠地砍在徐昭的脖頸上,立刻就讓她脖子一梗,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站在門口的素玄看見皇上的動作後,忙擔心的上前:“皇上,娘娘這是……”
楚燁臉色陰沉,看着暈倒在他懷裡的徐昭,觸碰着她冰涼的面頰,眼底藏着心疼:“派人查清楚今晚發生的所有事,包括他在內。”手指一指,指向那個因爲受傷過重已經快要將性命交代了的小廝男子。
素玄忙跪在地上:“屬下這就去辦。”說完,原本單膝跪在地上的素玄,立刻又曲下另一條腿,雙膝叩地,面色懇求:“還請皇上能夠息怒,寬恕沒來得及趕來的屬下。”
楚燁的眸光冰冷:“理由!”
素玄的心沉沉的墜落,果然,今晚皇后娘娘遇見這件事成功的激起了皇上的殺虐之心,如果不是他反應及時選擇在這時候開口,恐怕到了明天,手底下的弟兄就要沒一大半。
素玄臉色稍白,道:“在屬下送娘娘上二樓客房之後,先一步在客棧四處巡查的手下便前來彙報,說是在後院發現了古怪;屬下擔心會有意外發生,便只留了個別人守在客棧口,剩下的人都去了後院勘察;只是沒想到敵人會聲東擊西,意在皇后娘娘;都是屬下失職,皇上還請責罰屬下。”
說完,素玄就狠狠地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楚燁的眸光依然冰冷,這時候的他,纔是那個端坐在龍椅之上冷傲、尊貴的王:“你想扛下所有責任朕給你這個機會,等回京後,再下處決。”
明明將要責令自己,素玄卻是長鬆了一口氣,忙又一個頭感激般的磕下,眼角的微微溼潤表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感激。
*
讓素玄下去後,楚燁就親手幫還處於昏迷階段的徐昭換了乾淨的裙衫,擔心她因爲身體受寒而生病,就又忙活着給她強灌下去幾杯熱水,看她蒼白的臉色微微帶了些血色,這纔給她掖好被角,藉着昏黃的火光,看着在這一刻終於安靜下來的人兒。
修長的手指輕輕的爲她梳理好耳鬢便微亂的黑髮,感受着指腹下綿軟細膩的肌膚,一聲長嘆,無奈發出。
“我知道你害怕我,也知道在你心中,我還沒有得到你完全的信任;阿昭,其實害怕不恐怖,真正恐怖的是你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柔軟的聲音,溫柔的強調,似乎只有在此刻這個時間裡,纔有勇氣從他口中說出來。
“很多時候你都是冰雪聰明的,就拿此次你來大宛的這件事來說,你就很讓人刮目相看;可是如此聰慧的你,怎麼就看不明白我對你的心?難道真的要我掏出來你才能瞧的清楚嗎?”低沉的嗓音一邊說着,一邊似描繪般描寫着徐昭如青黛般的雙眉:“如果不是心裡裝了你,我又怎麼可能會娶你?如果不是心裡放了心,我又怎麼可能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一樣,總是被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牽扯情緒?你可知道,爲了來大宛找你,勤政殿的燈火多少次從黑夜亮到金烏升起?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最害怕的就是入睡,夢裡總是夢見你在哭,夢見你大聲的喊着我的名字,可我卻在千里之外無法及時趕到;我把你放在了心裡,不奢望你也用同等的愛情回報我,只要在你懷疑我的時候對我多幾分信任和寬恕,可你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將我推開,讓我連對你好的權利都盡數剝奪。”
說到這裡,楚燁就是一聲苦笑:“就你這性格,真應該讓朝中那些指着我脊樑骨說我無情冷漠的朝臣們好好地瞧上一瞧,跟你比起來,我簡直就是仁慈。”
說到這裡,溫柔的聲音便漸漸停下。
楚燁安靜的看着呼吸淺淺的徐昭,本來撫摸在她臉頰上的手慢慢移到她的手骨上,然後輕輕托起,將那嬌軟的柔荑輕輕地捧起來,就像是捧起一朵柔軟飄逸的雲朵,讓那一抹嫩白,停留在你的掌心;細小的聲音,在他埋首在她手中之時,從她的指縫中傳出來。
“阿昭,別怕!上官無策不是你殺的,是我殺的!”
與此同時,安靜的躺在牀上的人兒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醒來,又似再次沉沉的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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