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舒適的馬車中,厚厚的長絨地毯上上官無策在一陣輕輕的咳嗽聲中睜開眼睛,瀲灩的眸子終於在無人時露出疲憊,怔怔的看着車內掛在車壁上精緻玲瓏的小巧照明燈籠,聞着空氣中飄蕩的安眠香,有氣無力的眨動着眼睛。
真沒想到在楚燁連日不休的匆忙趕路中居然會帶着這樣一輛華貴逼人的馬車,看馬車中的配飾和精緻佈置,不難瞧出這是專爲女子裝飾;爲了一個女人做的,不用腦子猜都能猜得出來那個女人是誰。
上官無策輕哼着哂笑,眼底騰起一抹諷刺,所有人都低估了徐昭在楚燁心目中的地位,所以沈正河和林瀞瑤纔會妄圖對徐昭動手,他纔會妄圖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徐昭。
這些時日以來,徐昭所受的欺騙、委屈、謊言,在楚燁出現的那一刻就代表了終止,同時也代表了這個男人要爲她討回一切。
上官無策很能理解楚燁的做法,因爲他們兩人的行事風格頗爲相似;就如當年,在他知道林瀞瑤的一切陰謀後,在內心深處便悄悄地記下了所有欠下無痕賬的人,這些年來,幾乎所有在當年欺負過無痕的人,都一個接着一個的從這個世上消失了;雖說無痕並不知道,他也不希望無痕會知道;他只要無痕安全的、健康的待在那個暫時囚禁他的牢籠中就好。
而那些曾經傷害他,送他進牢籠的人,他都讓他們慢慢消失,且消失的名目和方式各有不同;但不能否認的是,不管用了什麼手段,結局便是那些敢欺負無痕的人,都付出了他們應有的代價。
因爲太愛護心裡珍惜的那個人,所以捨不得他們受一點委屈,因爲太捨不得心裡太愛的那個人,所以哪怕是使盡千般手段,也要保護他們。
在他們心中如珠如寶的人啊,憑什麼要被他人欺負?
平常他們可是連心愛之人皺一下眉都會心疼半天的人,爲什麼要成爲他人手中的棋子?玩物?利用的工具?
所以,他理解楚燁爲何對他動怒,爲何對無痕動怒;正如楚燁親口所言,他爲了無痕可以忽視一切,不珍惜世間上任何人的一條性命;而他楚燁,也可以爲了徐昭做到這一點。
偏執瘋狂的愛,霸道絕對的情,這就是他們愛一個人的方式,看上去恐怖而直接,可卻是他們最真誠真心的表達方式。
又是幾聲壓抑的咳嗽聲從喉間擠出來,只是這次隨着咳嗽聲一起擠出來的是他口齒間溢出來的血珠,鮮紅的血液仔細去看能發現血絲中隱隱帶黑,這是中毒的徵兆;上官無策伸出手輕輕地抹掉嘴角的血珠,然後又小心翼翼的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可待他這個動作還未做完,車簾就被人從外面揭開,探進來一個年輕的臉龐。
一個精緻的藥瓶從翎羽衛的手中丟出來扔到上官無策的身上,開口說道:“我朝皇上說,如果你咳嗽的越來越密集,不妨將這個吞下,應該會讓自己好受一些。”
伸手拿起藥瓶藉着燈火仔細的看了看,上官無策輕輕地冷笑:“樑帝應該巴不得我去死,又怎麼好心會救我?”
“你怎麼就肯定這藥是救你的呢?萬一是更早一步送你去往生極樂之處的毒藥呢?”翎羽衛向來孤傲,眼裡除了楚燁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就算是在大宛大名響噹噹的上官無策,恐怕也沒辦法讓他們低一下頭;所以在聽出上官無策語氣中的諷刺之意後,便護主般的立即毒舌反擊。
上官無策嗤嗤的冷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謝謝他。”
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回答,翎羽衛怔了一下,再仔細去看上官無策的面容,看他在說這句話時語氣卻是難得的誠懇,就更是疑惑;難道這小子現在真的想盼着自己的死?
剛想到這裡,翎羽衛就狠狠地激靈了一下;再想起中了那種毒藥的人將要忍受的來自於身體的巨大痛苦,便悄悄打了個寒噤;如果皇上真的猜對上官無策此刻除了蛇毒還中了那個毒,他現在一心想要求死,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痛快的死去也總比飽受折磨的活着要舒坦太多了。
想到可能是皇后娘娘闖的禍,翎羽衛的語氣好了許多:“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這藥不是毒藥,而是讓你能暫時壓下來自於身體疼痛的藥物。”
被上官無策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右手輕輕地顫抖了一下,擡眸看向翎羽衛:“樑帝猜出來了?”
翎羽衛聳肩:“不知道,身爲屬下只要按照主子吩咐的事照做便好,至於其他的事,一概不問。”
上官無策眼底閃過一抹讚賞,難怪楚恆會成爲楚燁的手下敗將,能訓練出這樣出色的下屬,誰敢說他楚燁不是當帝王的料?
既然這樣,那他就更不能吃這藥了。
上官無策眼底閃爍着靈狐般的詭詐,一把就將藥瓶順着微微擺動的車簾扔了出去,然後看向翎羽衛剎那間瞪大的眼珠,狡猾的笑:“楚燁很瞭解他的皇后是個什麼心性的人,如果讓她知道,我變成今天這樣,亦或者我的死與她有關係,她一定會痛苦自責、內疚不安,所以就算是不敢肯定,他也將赤獄蓮之毒的解藥交給你,爲的就是讓你給我;實話告訴你吧,在暗道石室中,我的確是爲了救徐昭不小心被她手中的匕首劃傷了,而那削鐵如泥的匕首上,正是塗抹了赤獄蓮之毒的毒藥。”
翎羽衛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驚歎於中了此等凶煞毒藥的人
中了此等凶煞毒藥的人居然能默默忍受下那等切膚之痛,甚至還能與他在此刻談笑風生,這還是人嗎?世間,恐怕也只有他上官無策能在生命受到如此折磨後還能做到這樣。
翎羽衛扶着車框,轉身就要往下跳,身後卻又立即傳來上官無策的聲音:“你儘管往下跳,就算你找來赤獄蓮之毒的解藥逼着我吞下,我也會在吞下後自斷筋脈而死,楚燁想要的結果,我是怎樣都不會給他的。”
翎羽衛身體僵硬:“難道你就不怕死?”
“怕!爲什麼不怕。”上官無策揚了揚下巴,擡頭看向馬車內華麗的車頂,瞧着車頂上描繪的七彩鳳凰圖案,眼底瀲灩光澤,將他精緻如畫的容顏襯得更加俊美動人,這樣如冰雪般的人兒,如牡丹般豔麗綻放着,看着此刻如此鮮活的他,再想到將來可能再也看不到了,便是一陣忍不住的心痛和無力;都說,太完美的人會遭天妒,這句話落在上官無策的身上,好像十分合適。
“但是怕,能解決問題嗎?”上官無策從容自若的笑出聲,如雪花般晶瑩剔透的笑容,帶着冰凝,也帶着晶亮,要人幾乎能看呆:“楚燁想要守護徐昭,所以一定會盡力遮掩我身中赤獄蓮之毒,雖說我的中毒是在徐昭失去意識時無意之間造成的,可是她讓我中毒的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等我身死,一定會有人來查探我的屍首,屆時只要來一個經驗豐富的驗屍官來查看,就能查出我身上的毒除了蛇毒外,還有什麼致命傷;到時候,徐昭想要不知道都難,依你們皇后娘娘的心性,知道她可能是害死我的‘兇手’之一,她會愧疚一生的;楚燁就是明白這些,所以纔會想要從我身上抹除這些,爲的就是保護徐昭。”
說到這裡,上官無策就是一陣輕笑:“喜歡一個人究竟要喜歡到何種地步,才能做到連她的心情都要顧及到這般地步;沒想到大梁的皇帝能癡情至此,能被這樣一個男人愛着,是徐昭的幸,也是她的劫難。”
聽着上官無策近乎瘋狂地頭腦分析,翎羽衛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你就算是忍受着奇毒不解也要扛下去,究竟是爲了什麼?”
“我要與楚燁交換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他想保護徐昭,不想讓她知道我身中的劇毒與她有關;而我,要保護無痕,不能讓無痕的帝位和生命都被他搶走。”
翎羽衛眼睛危險的一眯:“你想要挾皇上?”
上官無策輕輕笑了幾聲,在笑聲中又是一陣錐心刺骨般的咳嗽,嘴角溢出來的血珠比先才更多,血絲中的顏色已越來越黑,可見他也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我怎麼可能要挾大梁的天子呢?要知道他現在正是春風得意,而我,已是檣櫓之末了。”上官無策又伸出手小心的將嘴角的血珠擦掉:“我只是想跟他做筆交易,用我這條命跟他做交易;只要他不對無痕動手,不搶無痕的帝位,我會讓徐昭和其他人這輩子都不知道我中了赤獄蓮之毒;所有的人都會以爲我是被白骨族的毒蛇咬傷,又被沈正河加害而死。”
翎羽衛的眼神晃動了一下,語氣斬釘截鐵:“皇上不會跟你做交易的,要知道,這可是大宛的江山,跟江山比起來,一個女人的自責和愧疚算不了什麼。”
上官無策呵呵又笑了:“我們來打個賭。”
“什麼賭?”
“就賭……”上官無策眼神放空變的長遠:“就賭他楚燁,是個愛美人勝過愛江山的天子。”
翎羽衛笑了:“那你可要輸了。”說到這裡,翎羽衛湊近到上官無策的耳邊,嘴角微微闔動,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上官無策臉上的表情忽然凝注,跟着詫異的看向翎羽衛:“這是真的?”
翎羽衛自信的笑:“當然是真的,此刻那人就在大梁京城的皇宮之中,我朝天子的雄圖大業,豈是你們能隨意窺測揣摩的。”
看着翎羽衛鎮定自信的笑容,上官無策也是跟着笑了,只是這笑容裡,卻是有幾分他人看不懂的心疼和嘲笑:“看來林瀞瑤臨死之前說的那幾句話,還真有幾分可信。”
翎羽衛不太明白他忽然說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現在真正讓他上心的是上官無策身中的奇毒,皇上親口說過,絕對不能讓娘娘知道他中了赤獄蓮,可眼下,這個男人卻是決定拿這奇毒做文章;他必須想辦法阻止。
此時此刻,假設如果這名翎羽衛敏感一點,甚至是多事一點開口問一問上官無策言語中‘林瀞瑤臨死之前所說的幾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將來,就不會有那麼多遺憾和後悔之事發生,也不會讓那兩個人經歷煎熬痛苦,最後……
可這一切,都只是天真的假設;歷史的軌跡像是從某天開始在某個地方已經悄悄地發生了變動,所有人的命運,或是被動、或是主動的在被悄無聲息地改變着。
上官無策眼底的心疼之色漸漸淡去,最後,留下來一片宛若看好戲般的興奮之光;只見他繼續望着頭頂的鳳凰圖騰,喃喃自語:“如果可以,真的很想看看,徐昭能把楚燁折磨成什麼樣兒?哦不,或許,楚燁也會折磨她也不一定;但總之一定會很精彩。”
翎羽衛現在纔沒有時間聽這傢伙的瘋言瘋語,而是眼神迫切的緊盯着他,腦子飛速旋轉着該怎樣想辦法完成皇上交代的事。
上官無策在饒有興趣的說
有興趣的說完這席話後,終於捨得將頭轉向翎羽衛:“別費盡心神了,我既然已經知道楚燁的目的,又怎會讓他逞心如意?我現在雖然只能幹躺着等死,可他想要真正的戰勝我也並非易事;這件事交給你一個小小的護衛是解決不了的,讓楚燁親自來找我談。”
說完這句話,上官無策便疲憊的閉上眼睛,看樣子是不願再與這小護衛多說一句。
翎羽衛自然是聰明伶俐的,看出上官無策不願再提便也唯有悻悻的退出去;雖然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的確是被這個將死之人壓制住了,看來這大宛朝響噹噹的人物名號也不是白來的,縱然落到今天這地步,光是動腦子都能秒殺他們一幫人。
*
聽到車門關閉的聲音,上官無策緊閉的眼睛再一次睜開,只是這次再睜開時,眼底卻是沒有興奮的光芒,而是空蕩蕩的看着車頂,久久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剛纔那名翎羽衛對他說的話他是相信的,要知道一個人在說實話時候的得意神情是無法隨便佯裝出來的,所以他信,信楚燁雖然喜愛徐昭,但這份愛,也愛的很是理智。
關於大梁的朝局他多少也是有幾分瞭解的,徐家在大梁朝堂扮演的角色他也多少能看出來,也能察覺到楚燁對徐家的忌憚和隔閡。
楚燁或許會爲了徐昭不將徐府逼到窮途末路上,因爲徐府不管怎麼鬧騰,也只是他手中可以隨時拿捏得棋子,所以,他允許這些人放肆,只要這些人不越過他的底線,他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楚燁給徐府的恩賜,也是他看在徐昭的面子上給徐府的生機。
可是,縱然如此,他還是個雄韜偉略的帝王;有野心、更有抱負;對他來講,美人重要,江山更是重要,他或許沒有辦法做到愛江山不愛美人,但他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做一個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君主;關於這一點,他倒是小覷了他。
難怪當初無痕對他說笑,講他就算是大權在握、權勢如日中天的時候也沒有辦法當一個審時度勢的上位者,因爲他缺少一份冷靜,更缺少一份狠心;關於這一點,楚燁的確是要比他做的出色得多。
不過,他倒是希望將來等事情繼續發展下去後,他楚燁不要爲今日的決定後悔,因爲一旦後悔,等待他的,將會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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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看,心思如海的某個男人,更愛江山還是更愛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