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雲着一身醺紫官服,幾步跟了上來,走到秦述身前,眼風卻往秦莞身上掃了一眼,見小姑娘沒反應過來似的還背對着自己,李牧雲笑意微深,拱手對着秦述行了一禮。
“侯爺,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
秦述見着李牧雲也是眼底微亮,“李大人也在這時入宮?我還以爲李大人要晚些纔到了。”
李牧雲苦笑道,“待會兒只怕人更多,便趕早了。”
說着,見秦莞轉了身,目光便落在了秦莞的身上,“這位是秦府九小姐?”
秦述眼底一明,自然知道李牧雲此話何意,秦莞爲府衙驗屍的事想來他也知道了,便一笑點頭,“正是。”說着轉眸道,“莞丫頭,這是大理寺卿李大人,還不行禮?”
秦莞斂眸,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她沒開口問候,只叫人覺得她格外內斂。
李牧雲一笑,語聲微低道,“鄭大人都告訴我了,真是沒想到九姑娘如此厲害。”
秦莞擡眸,目光清冽的看了李牧雲一眼,此前城門之處不過是隨意的一瞥,如今,卻是真真正正的見到了這位李大人,如果父親還在世,他又怎會到父親的位置?
秦莞只看了李牧雲一眼便垂了眸子,李牧雲上下打量了秦莞一瞬,笑意更深,“九小姐不但醫術高明,形容更是非凡非俗,秦府可真是人傑地靈之地。”
李牧雲這話惹得秦述笑意飛上了眉間,看了看秦莞,再看了看自己女兒,秦述又低聲道,“李大人,莞兒雖然幫了一點忙,可此事不好叫其他人知曉。”
李牧雲頓時眸露了然,“侯爺放心,下官都明白的。”
說着李牧雲看了一眼宮門,笑道,“好了,下官不耽誤侯爺了,請侯爺先行。”
秦述點點頭,這才又帶着秦莞幾個朝宮門去,李牧雲落後了幾步,跟在了秦莞一行人之後,沒多時,忽然又聽別人叫了李牧雲的名字,李牧雲便朝着另外一處走去。
秦莞眉目皆冷的走在正華門外,一時間寒風都冷冽了幾分,擡眸一望,一直紛紛揚揚的雪粒子不知何時起竟然變成了柳絮一般的雪片兒,洋洋灑灑而下,天地一片縞素。
秦莞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沉靜堅毅的叫人看不出任何一點仇恨悲痛。
走了二十來步便近了宮門,宮門之前已經有幾家人等着,秦述帶着秦莞幾個走到了過來,有兩個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認出了秦述,謙讓的讓秦述先行,秦述推拒不過,便站到了最前面來,可是很快,又一行人到了宮門之前來。
“拜見國公爺——”
剛剛謙讓了秦述的兩戶人家齊齊行禮,秦述轉身一看,面上浮起兩分淡泊的笑意,一拱手道,“國公爺來了——”
秦莞雖然入宮過,可真正她見過並且對的上號的京城權貴並不多,她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只看到一個一襲深藍色華服的老者帶着五六人走上了前來。
秦莞看着那老者只覺有兩分熟悉,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就在這時,秦朝羽在她身邊提醒了一句,“這是宋國公,她的小女兒是宮中的宛妃,誕下了五皇子。”
秦莞一聽此話,頓覺恍然,原來這就是宋國公,此人正是宋柔的祖父!
除此之外,秦莞許是從前見過這位國公爺,因此一見之下才覺面熟,只見宋國公宋嚴走在前,後面跟着的則是宋柔之父宋錫並着其夫人和宋錫的三個兒子,秦莞一眼掃過去,未發覺極出彩之人物,而後便沉下了眉眼。
宋嚴看着秦述笑呵呵的也一拱手,“侯爺,沒想到侯爺來的比我們早。”
本來下一個就輪到秦述一行了,可宋嚴來了,秦述便道,“國公爺身體不好,不好在風雪之中久等,國公爺先請——”
秦述一讓,宋嚴笑呵呵的道,“那老夫就不客氣了。”
說着,便真的帶着宋錫幾個上的前去,秦述幾人則後退了幾步。
秦述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可秦莞站在秦述左後方,卻見秦霜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而站在前面的宋嚴幾人卻挺胸擡頭,頗有幾分趾高氣揚之意。
秦莞戴着兜帽,不聲不響的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裡,心底更生沉重之意。
這裡是京城,看似人人皆貴胄,可權貴之間還是有高低之分。
宋國公府並非世襲,公侯之爵位也只是比侯爵高了半分,可因爲有個女兒在宮中爲妃並誕下了皇子,就要侯府如此之忌憚,這對於她而言並不算什麼,因她本就地位低下,可對秦述而言心中一定憋悶,因爲這樣,那些本已或得了巨大權力之人會想着爭取更大的權力,侯府如今比不得國公府,可往後出一位太子妃會如何呢?
等秦莞想完,前面宋嚴一行已經進了宮門,秦述這才往前走了幾步,宮門禁軍慣常查驗一番,還是恭恭敬敬的將秦述一行放進了門。
一進門,便有小太監上前來行禮引路。
雪勢越來越大,正華門外還有人潮紛涌,可一進城門,周圍瞬時便安靜了下來,秦莞擡眸一看,只看到了正華門之後的正陽門,照樣城樓巍峨旌旗獵獵,而偌大的正陽門廣場之上一個人影也不見,只前面宋國公一行和秦莞自己這一行一樣,走的悄無聲息。
過正陽門比過正華門要簡單的多,進了正陽門,只見秦述一行被引着往外儀門處去,可前面的宋嚴一行卻和他們走的並非一條道。
秦莞看過去,又覺權力差別的不同。
秦朝羽在旁道,“定然是去宛妃宮中了,今夜過年,妃位以上者可以在大宴開始之前和家人團聚片刻……”
秦莞早已猜到,聞言只點了點頭,一擡眸,只看到這條筆直的宮道兩側高高的宮牆。
在城門之前時只覺城樓高大巍峨,進了城門,便覺這宮裡逼仄的叫人透不過氣,而那些紅牆玉瓦,於她這個無心權力之人而言不過是囚籠,可很顯然,秦朝羽不覺得。
她和秦莞並排走在一起,旁人看來,她儀態端方雍容明媚,然而她卻語聲極低的說着話,“看到了嗎,這裡的殿閣連綿起伏,每一處宮閣都精緻華貴無以倫比,便是飛檐之上的金漆彩畫都要比外面更明亮一些,待會兒到了崇明殿,更是玉瓦欄杆華毯金柱,只要成爲這裡面的主子,所有的榮華富貴憑你所喜皆可享受,到時候,便是宋國公見了你都要下跪,憑你的姿容,若是想進來此處,定然大有可爲,可有心動?”
秦朝羽語氣高高在上的試探着,秦莞聽着卻覺有幾分好笑,“八姐所言的確誘人,可八姐比我更適合這條路,八姐放心,我無意於此道。”
秦朝羽轉眸,眼底銳光迫人,“你這是什麼話?”
秦莞嘆了口氣,也轉眸看着秦朝羽,“八姐性子直爽,快人快語,既然如此,我亦無意和八姐打太極,八姐有疑,我便答疑便是,如此你我還可少生齟齬。”
秦朝羽看着秦莞,眼神一時有些複雜。
她的確是試探,她已看了出來,秦莞處變不驚進退有度,若她想,她可裝的乖覺柔弱,而她的心志,可絕非外表一般柔婉可欺,她本以爲此番試探秦莞或許會用圓滑之語巧妙應對過去,可沒想到秦莞倒是比她還要直接。
這直接雖然打消了她的擔心,卻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秦莞心中無懼於她,因爲不怕她,因爲她沒有給秦莞造成危機感,所以秦莞可如此坦蕩直接,而這一點,卻又讓秦朝羽分外不喜,她有着京城第一才女之稱,樣貌家世皆是不俗,京城之中的貴女誰到了她面前不是全副武裝生怕被她壓下去的?秦莞卻不……
秦朝羽狠狠看了秦莞一瞬,卻只見秦莞一雙眸子清亮如溪的看着她,秦朝羽知道,秦莞說得出,便做得到,她既然不忌憚她,就沒必要騙她。
收回目光,秦朝羽冷笑了一聲,“我真是喜歡九妹妹的性子,直接簡單。”
喜歡是喜歡,卻也喜歡的叫她惱恨。
秦莞彎脣,“女子之間的煩惱多由揣測和猜度而來,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妹妹這點道理還是知道的,八姐且一往無前便是。”
秦朝羽一口氣卡在胸口,秦莞這話的意思讓她滿意,可秦莞這態度卻叫她憋悶。
“九妹妹能這樣想就最好了,我在京城的敵人已經足夠多了,若是自家姐妹再不知進退心比天高,那便更叫人煩惱,九妹妹做得很好。”
秦朝羽揚着下頜,怎樣也要以高姿態誇秦莞一句。
秦莞一笑,以妹妹該有的口吻道,“多謝八姐誇讚。”
這話出來,秦朝羽那口氣才順了,交鋒至此結束。
順着宮道直走,走了兩柱香的時間才近了崇明殿,崇明殿乃是當今聖上問政之崇政殿的第一配殿,和崇明殿一牆之隔,乃是聖上大宴羣臣之處,每年也不過大開一兩次,還未走到跟前,秦莞便看到崇明殿外站滿了禁軍侍衛,另有許多宮女太監進出,雖然人多,卻絲毫不見亂序,引路的小太監低頭屏息,全程一言未出,等到了崇明殿門口方纔回身。
“侯爺,世子,請這邊去。”
說着又看了一眼胡氏,“夫人,殿中女眷在左,請這邊來。”
因是大雪,天色頗爲沉暗,饒是如此,天色卻遠遠不到暮色,可此刻的崇明殿中,卻早已點燃了巨大的落地宮燈,而整座殿閣金瓦玉欄華毯明燈,佈置的奢貴非常,大殿正中,以一道屏風紗幔相隔,右爲男臣,左爲女眷。
小太監話一出,秦述便看着胡氏點了點頭,胡氏頷首,當即領着秦朝羽和秦莞跟着小太監往左邊去,殿門口,又有小太監上前引着秦述父子入右邊坐席。
秦莞走入女眷坐席之時之間殿內已經不少人落座,小太監將秦莞三人引到了她們的坐席之上時她們這一桌卻還是空着的,殿內雖然人多,卻只有低低的細語之聲,不論是多尊貴的王侯將相或是一品誥封,此刻入了宮中皆是不敢放肆。
秦莞再轉眸一看,主位之上列了十多坐席,正當中兩席乃是天子和皇后坐次,左右則是宮中主位妃嬪和其他皇子公子,眼下時辰未到,自然坐席皆是空的。
既然進了殿,秦莞自然將兜帽摘下,這剛剛一摘,許多目光皆已看了過來,秦莞氣定神閒的坐在秦朝羽身邊,眼風都未動一下。
秦朝羽彎脣,“九妹妹是新面孔,姿容又不凡,今夜必定會爲人關注。”
秦莞鎮定的揚了揚脣,“論起姿容,八姐今日纔是一枝獨秀。”
秦朝羽輕笑了一聲,“九妹妹何必自謙?你生的好看,自然也是好事,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國公府有位嬌滴滴的大小姐總認爲自己是白蓮仙子,今夜她方會知道,和你一比,她根本不過是一朵狗尾巴花——”
胡氏就坐在秦朝羽身邊,聞言蹙眉,“羽兒,慎言。”
秦朝羽笑意一深,立刻明媚無害起來,她即便是坐着,也是背脊筆挺端華五方,姿容雖然不及秦莞,可那份傲氣和底氣十足的嫵媚明華卻撐起了秦氏的門面。
“母親,我知道,待會兒人多了,我自會當心。”
話音剛落,殿門口便又進來了一行人影,秦莞下意識轉眸去看,便見又一位也着了一品誥封華服宮裝的夫人走了進來,那位夫人滿頭釵環妝容明麗,一顰一笑貴氣逼人,而在那位夫人身後,跟着一個着雪色繡蓮廣袖長裙的貌美女子。
雖然是隆冬,可她一身白裙輕紗曼妙衣袂飄飛,行走之間款步慢擺青絲拂肩,腰肢如柳楚楚動人,然而也不知她是不是患了重病,從門口到這邊坐席不過幾步距離,硬是讓她走出了比別人多一步的時間,越是走近,秦莞越是將她面容看的真切。
她生的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柳眉如黛明眸皓齒,然而平心而論,姿色只算中上罷了,她面上未着濃妝,眉頭習慣性的輕蹙着,一雙杏眸水靈靈的,眼角不知點了什麼白燦燦的發着熒光,於是那雙杏眸就更是顯得似泣非泣我見猶憐。
她跟在那華服夫人之後,也不知是不是受她影響,華服夫人都走的慢了些,秦莞雖然做事不疾不徐,可卻也是個利落性子,眼見這母女兩硬是走的矯揉造作慢如有疾,她心底先生出了一股子頗爲無奈的不適之感——
“說狗尾巴花,狗尾巴花就到。”
秦莞正看稀奇似的看的專注,一旁秦朝羽忽然低聲道了一句。
秦莞心頭一凜,原來這位便是秦朝羽說的白蓮仙子本尊……
秦莞本不喜看熱鬧,然而這白蓮仙子屬實將走路走出了自己獨特的嬌弱風韻,秦莞的眼風硬是放在那白蓮仙子身上沒動,很快,秦莞哭笑不得的發現,這位白蓮仙子竟然是朝着她們這一桌來的,不僅如此,白蓮仙子的目光竟然委屈而惱怒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秦莞眉頭微皺,心道一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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