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昌這個問題一下子將陳頊難住了。
深深嘆息一聲,陳頊低聲說道:“按照你的說法,父皇是不是不但不能責罰李世忠,還得給他加官晉爵?”
頓了一下,陳頊的神情之中充滿擔憂:“現在的李藎忱已經是蕩寇將軍了,若是再打下整個巴蜀,那可還能製得住?”
樂昌秀眉微蹙,已經明白陳頊真正擔心的是什麼。作爲一個從戰場上走出來的鐵血君主,陳頊從來不吝嗇於給將士加官晉爵和封賞,之前將蕭摩訶封爲驃騎大將軍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在這一次巴蜀之戰的封賞上陳頊猶豫不決,重點就在於李藎忱現在立下的功勞太多了,按照他這一次的功勞,怎麼也得再升一級,這樣就只能上升到雜號將軍之中位次比較高的武毅將軍,而一旦以後李藎忱拿下蜀郡,豈不是再要上升到四鎮將軍?
而那時候李藎忱的年紀可還不到二十五歲,二十五歲的四鎮將軍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而誰還能知道李藎忱在這之後是不是還會立下潑天的功勞,屆時他還會在意封賞麼?
陳頊不敢封賞李藎忱,因爲李藎忱出乎意料的年輕。
而君王年老、大將年輕,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這麼多年南北朝一代代王朝的顛覆是怎麼發生了,陳頊心裡很清楚。算起來南陳已經是南朝歷朝之中君王傳承代數足夠多的了,陳頊可不想一切的傳承在自己這裡斷掉。
樂昌很想替李藎忱解釋,但是想到李藎忱當時在華容道山谷之中流露出來的情緒,樂昌又不敢說。
這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男人,心中到底在想着什麼,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父皇的擔心女兒也能擅自揣測到一二,不過女兒曾經和蕩寇將軍多次交談,蕩寇將軍不是輕浮之人,”樂昌緩緩說道,“而且現在蕩寇將軍年紀尚輕,父皇不妨只賞不封,也算是將功折過。想必這樣處置也能服衆。”
“只賞不封?”陳頊皺了皺眉,“也只能這樣了。”
而他在心中則深深嘆息一聲,沒有想到自己馳騁疆場、縱橫朝堂大半輩子,到老了反倒對一個年輕小子束手無策。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泛上陳頊的心頭。想起來什麼,陳頊緊接着看向樂昌:“說起來除了拿下巴郡的功勞,這小子還在華容道救過你吧?”
樂昌怔了一下,沒有想到陳頊竟然會突然提起來這件事,當時華容道事了之後,東宮對有功將士都有獎賞,而李藎忱和蕭世廉作爲主將當然拿了不少錢財。
此事畢竟涉及南陳皇室的爭權奪利,所以動工方面一直在儘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樂昌以爲大家都會很默契的閉口不提這件事,沒有想到現在竟然再一次被陳頊提了起來。
驟然想起激流之中的掙扎、山洞中的旖旎,樂昌俏臉就不爭氣的紅起來。而自家女兒手足無措的神情被陳頊盡收眼底,不由得笑了一聲:“朕的小丫頭也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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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藎忱衝着唐亦舜和唐中等人拱了拱手,卻並沒有走入堂上。
唐亦舜有些驚訝,連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將軍這邊請。”
擺了擺手,李藎忱微笑着說道:“這是你們峽江唐氏的宗親大會,本將軍只是一個外人,當然不能站於堂上。伯賢,你這裡不會沒有可以坐下來品品茶的地方吧?”
李藎忱的態度讓唐亦舜等都有些驚訝,這位蕩寇將軍從巴郡趕到萬川,就只是爲了找個地方品茶等候消息的?
“你們先去商討你們家族的事情便可,你們商討出來一個定論,某再和你們商量接下來的事宜也不妨。”李藎忱微微一笑。
回過神來,唐亦舜鄭重的對李藎忱拱了拱手。李藎忱這是分明不插手唐氏內部事情的態度,自然給足了他面子和尊重,當下裡他親自在前面引路:“那就委屈將軍在書房之中稍作頃刻,等到商討結束之後,屬下來請將軍。”
李藎忱微微頷首,而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唐正良上前幾步:“伯賢,將軍去書房品茶,某可不能也去書房啊。”
唐亦舜和唐中都怔了一下,急忙衝着唐正良一拱手:“公長兄,好久不見啊!”
唐正良笑着擺了擺手:“咱們年歲相仿,兩位就不用這麼客氣了,伯賢兄去安置將軍就是,某自己進去。”
“公長兄,我與你一起。”唐中微微一笑,拉着唐正良的手臂,很是親熱,“公長,咱們上一次見面就沒有好好說過話,今天事了之後,你我兄弟說什麼也得好好喝兩杯啊!”
“這是自然!”唐正良也是展露笑容。
而唐中微微側身,看了向反方向而行的李藎忱和唐亦舜一眼。
這位蕩寇將軍一副根本不貪心唐氏宗親內部事宜的架勢,可是這唐正良的出現,分明在告訴唐中,他並不是不感興趣,而只是用一種更爲巧妙的方式將自己的手伸了進來罷了。
當唐正良在堂上一站,誰能不知道他代表的是誰?
這位年輕的蕩寇將軍,心思卻是超乎尋常的細膩和沉穩啊。
唐正良微微側目,將唐中有些變化的神情盡收眼底,不由得微微一笑,卻什麼都沒有說,而是徑直快步走入大堂。
堂上或老或少已經站着十多個人,有本事站在這堂上的可都不是簡單人物,這些都是峽江唐氏在各地分支家主,而整個峽江唐氏的家主歸屬,最後還是要由這些人來決定。
當唐正良出現的時候,頓時吸引了堂上衆多的目光。
原本巴郡唐氏只是峽江唐氏之中一支不足道哉的小分支,在之前的唐氏宗親大會上,唐正良和巴郡唐氏幾乎沒有多少發言權,否則唐正良也不會在張和麾下另謀出路。
而現在不同了,當唐正良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得掂量掂量他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所代表的意思。因爲唐正良此時站在這裡可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站着一個李藎忱。
他們都已經得知李藎忱來了,可是到現在都沒有看到李藎忱進來,反而只是唐正良自己進來了,說明李藎忱只是讓唐正良作爲自己的代表,並沒有以異姓人的身份硬生生參與到這大會中來的意思。
這讓不少人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對這個蕩寇將軍有了些好感。
當然對李藎忱有好感不代表他們就對唐正良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