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陳太建十年六月初五。
荊州江陵府碼頭外檣櫓如林,碼頭上更是人山人海。
有來湊熱鬧的百姓、有負責維持秩序的士卒,更有各懷心思的官員。一道道目光交錯,落在那一艘靠在碼頭最中心泊位上的樓船上。
他們等待着那個身影,那個因爲太多的勝利而已經成爲傳說的年輕人的身影。
李藎忱並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很快出現在船頭。
他並沒有着急下船,而是環顧碼頭。
去年八月初五,李藎忱離開江陵府抵達信州城,從此巴蜀之戰拉開帷幕,而十個月之後,他又回到了開始的地方。
只不過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李藎忱已經不是那個甚至還不如蕭世廉和裴子烈這兩個副手官銜高的無名之輩,巴蜀的勝利已經讓李藎忱成爲所有人關注的焦點。
沒有人會繼續質疑當初吳明徹和蕭摩訶的目光,而他們現在更需要擔心的是,這個有太多傳說而讓人根本摸不透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又想做什麼。
他也是一顆石子,但卻是一顆落在任何地方都會掀起滔天巨浪的石子。
江風吹卷着衣袖,李藎忱深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下戰船。徐德言和程峰一左一右拱衛着李藎忱,之後還有顧野王和唐齊兩個文官,當五個人走下戰船之後,從其餘船上匯聚而來的士卒在他們左右兩側站定,每一名士卒都是衣甲鮮明,手中刀槍雪亮。
他們和同樣排成整齊隊列的蕭摩訶親衛相對而站,每一個士卒的目光交織在一起,甚至都能夠感受到目光之中的凜冽之意。
他們知道面前的這些是友軍,但是並不是單純的友軍。
顧野王跟在李藎忱後面走上碼頭,當腳踏實地踩在碼頭上石階的時候,顧野王忍不住輕輕感慨一聲:“每一次回來都有不同的感覺啊。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還剛剛拿下巴郡,敵人大兵壓境,我們幾乎是狹縫之中求生存,而現在一切都翻天覆地了。”
徐德言等人聞言都露出笑容。
想想那段日子,真的可以說是在絕地中掙扎,誰都不會想到自己還會有一天能夠活着來到這江陵府。而這一切都是李藎忱帶着他們創造出來的奇蹟。
想到這裡,一道道目光匯聚在前面那個年輕人的背影上。
他改變了整個巴蜀戰局,又不知道將會怎麼改變南陳、怎麼改變整個天下?
“顧公可還有所擔心?”徐德言微微眯眼,也不知道是因爲陽光有些刺眼還是在思索什麼。
顧野王怔了一下,旋即笑着說道:“擔心?那是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的事了,現在麼······只有信心嘍!”
徐德言鄭重一點頭,快步跟上李藎忱。而顧野王也沒有絲毫的猶豫,腳步同樣走的飛快,看不出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或許是因爲他的心中也有了新的理想和鬥志,所以人自然而然也變得年輕了吧。
“末將參見大將軍、刺史!”李藎忱快步走到蕭摩訶和周確的身前,深深的一拱手。
蕭摩訶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托住李藎忱的手臂:“世忠無須客氣,快快起來。”
李藎忱笑着應了一聲,擡頭正好對上蕭摩訶的目光,雖然闊別十個月,雖然中間有太多的齷齪和敵視,可是此時此刻蕭摩訶看過來的目光依舊是李藎忱熟悉的溫暖和信任。
這個亂軍叢中曾經七進七出的漢子顯然依舊欣賞着李藎忱,也依舊信任着李藎忱,哪怕朝廷和李藎忱一度劍拔弩張,哪怕李藎忱曾經三番五次的流露出來反意。
蕭摩訶依舊是那個蕭摩訶,這個年逾不惑的漢子至始至終都保持着他的質樸和真心。
他對於南陳有着令人驚訝的忠誠甚至可以說是愚忠,在歷史上哪怕是陳叔寶給他戴了一頂綠帽子,他依舊堅持爲南陳作戰一直到陳叔寶率先投降;之後隋朝南陳舊部發生叛亂,蕭摩訶位居高位已經開始準備養老,卻也毫不猶豫的放下一切支持。
和這份忠誠相對應的,自然就是現在呈現在李藎忱面前的這一份單純的信任。
他覺得自己瞭解李藎忱,他一如既往地相信李藎忱。
這讓李藎忱心中甚至有些羞愧。
欺騙一個心機深沉的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欺騙一個淳樸老實的人,因爲騙是好騙,但是欺騙之後的道德上的鞭笞會讓人很久不能忘懷。而現在李藎忱就不得不欺騙蕭摩訶。
他需要讓蕭摩訶相信,自己對於南陳朝廷依舊是忠誠的,這樣蕭摩訶纔會盡最大可能、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有蕭摩訶的存在,李藎忱前往建康府才更有底氣。
當然李藎忱也知道,蕭摩訶並不想看着李藎忱和南陳之間大打出手,李藎忱身在巴蜀,對於荊州有怎樣的威脅,蕭摩訶很清楚,一旦李藎忱和北周聯手,那麼江陵就是甕中之鱉。
除了相信李藎忱、拉攏李藎忱之外,實際上蕭摩訶也沒有更好的選擇。蕭摩訶需要在荊州站住腳跟,而兔死狗烹的道理他是懂的,只有北周依舊對南陳存在威脅,只有李藎忱依舊和南陳保持君臣或者盟友關係,蕭摩訶這位置才能夠牢固。
李藎忱的目光微微偏轉,落在旁邊周確的身上,相比於蕭摩訶,周確看過來的目光顯然就複雜了很多。周確代表着東宮的利益,他需要知道李藎忱這一次前往建康府的意圖到底是什麼,更需要確定,現在的李藎忱到底還應不應該成爲東宮的合作伙伴。
李藎忱微微一笑:“闊別良久,周公精神矍鑠,更勝往昔啊。”
周確淡淡的說道:“都這麼一把老骨頭、半入土的人了,何談精神矍鑠,也就是爲了這大陳聊聊發揮餘熱罷了。”
一邊說着,周確的目光一邊警惕的將李藎忱以及跟在李藎忱身後的幾個人上下打量。
周確不得不承認,十個多月沒有見,李藎忱更顯成熟幾分,更重要的是他身後跟着的這幾個人,除了周確認識的顧野王之外,都很年輕,並且除了徐德言之外其餘幾個人周確都沒有見過,這說明李藎忱在巴蜀已經培養出來新的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