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捲落葉,秋天已深。
尤其是靠近沔水的地方,更能夠切身感受到江風之中帶着的凜冽。
秋日,古往今來都是征戰殺伐的季節,秋官主殺伐,所以這個季節本身似乎也帶上了幾分殺意,而樊城外,更是大軍雲集,將這種殺意渲染到了極致。
戴才和淳于岑得到的都是死命令,入冬之前必須要突破樊城。無論是戴才這等久跟在李藎忱身邊的將領,還是淳于岑這樣剛剛投入到李藎忱麾下沒有幾天的人,李藎忱的命令同樣有效,他們從來不懷疑如果自己哪一點沒有做好,李藎忱會放過他們。
入冬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有的時候完全看天氣,當北方的寒流捲動風雪而來的時候,一般也就意味着冬天來了。李藎忱並沒有明確一個時間點,可越是這樣,戴才和淳于岑越是不敢怠慢。
誰能保證老天爺有一天不會變臉,而如果大雪紛飛下來的時候,軍隊還困在樊城外城,那麼戴才和淳于岑可就倒黴了。軍法永遠都不是好說話的。
樊城的城防分外內城和外城,內城不過是外城的一小半大小,不過城池更爲高大,對外城形成了居高臨下的優勢。五里之城、十里之郭,可以說樊城完全就是按照古代最典型的要塞標準修建的。糧草和器械等等更多的也都是囤積在內城,這也是爲什麼當外城被突破的時候,守城將領果斷地下令收縮防線。
或許堅守內城還有一線生機,但是直接和敵人在外城拉鋸,那就真的是自尋死路了。
“快!”仗主們站在廢墟上大聲喊道,一名名士卒推動着巨大的霹靂車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向前。
昨夜的一場秋雨不但增添了幾分寒意,更讓黃土路變得泥濘不堪,畢竟是外郭的範圍,平日裡這裡住的都是一些窮苦百姓,自然也沒有修繕道路的必要,現在也給進攻的巴蜀軍隊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不過好在從淮西開過來的淳于氏兵馬已經抵達了兩千多人,再加上之前攻破外城的時候抓了不少俘虜,所以勞動力還是很充足的。
原本被霹靂車破壞的搖搖欲墜的一道城門很乾脆的被拆除了,城牆上留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如此一來霹靂車就可以從這裡進入外郭。從外郭到內城不過是七八百步的距離,可以說霹靂車也是頂着敵人的臉投彈。
“這邊架設牀子弩,那邊的房子直接拆掉,囤積石彈!”戴才大步穿過忙碌的人羣,身後的幾名仗主應命而去。
而很快戴才的腳步就停了下來,一臺巨大的霹靂車下面,一羣勞役正在被驅趕着搬運石塊,而戴才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滿臉的泥濘甚至是血污、身上已經快成布條的衣服,說明這是一個最低階級的勞役,換句話說就是戰俘。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那勞役也擡起頭來,落在戴才身上,也落在戴才身後的羅毅身上。
不過羅毅並沒有退後,反而攥住自己的佩刀,毫不猶豫的將目光投過去。因爲之前勸降周人士卒有功,再加上突破樊城外郭的時候也有先登之功,所以羅毅現在已經是校尉在身。
李藎忱團體現在實際上已經脫離南陳朝廷的管束範圍,所以在雜號將軍以下,李藎忱封賞起來可是一點兒都不含糊。一支軍隊的組建自然是離不開基層將領,因此提拔一些表現出色的仗主和幢將,讓他們正式進入校尉和將領的層次,也在情理之中。
而從戰俘到校尉的羅毅,顯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羅毅並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有什麼錯誤,唯一讓他遺憾的是,自己最終還是沒有勸說得了自己的老上司。
李詢此時緊緊盯着羅毅,終究只是嘆息一聲,低下頭,沒有和之前那樣怒目而視。
當巴蜀軍隊攻破樊城外郭的時候,李詢就已經能意識到,拿下樊城對於這一支軍隊來說只是時間的問題,甚至襄陽在他們面前也不過只是一層隨時都可以捅破的窗戶紙罷了。
一旦李藎忱坐擁巴蜀、襄陽和漢中,就已經將西部的要塞盡數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無論是順流而下掃蕩建康府,還是北上進取關中,對李藎忱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
這個年輕人從一無所有到江山半壁,只用了悵然想都不敢想的短短的時間。
可以想象偌大的天下最終徹底落入他的手中,也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相比之下,此時的南陳只能龜縮在一隅之地,而北周的內亂更是讓人看不到盡頭。
當俘虜並不是李詢想要做的,接下來應該何去何從,他必須要好好的考慮考慮了。
就在這個時候,李詢覺得自己的肩膀上一暖,只見戴才解下披風披在了李詢身上。他不慌不忙的揮了揮手,親衛上前將李詢的腳銬解開。所有的被俘將領都是要加帶腳銬上,一來是爲了防止他們有什麼不軌的想法,二來也是區分他們的身份。
看着面帶笑容的戴才,李詢冷冷的說道:“怎麼,樊城快要攻下了,覺得某這個俘虜也沒有用了,準備殺人滅口?”
戴才拍了拍手,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自己先坐在了旁邊的一塊石頭上。之前的外郭之戰算不得慘烈,但是霹靂車將城內破壞的也夠嗆,這主要也是因爲外郭之中都是一些平民的平房和茅屋,經過改進之後的霹靂車的石彈丟上來,輕而易舉的就可以將這些屋舍壓垮。
李詢也不客氣,同樣在戴才的對面坐下。
戴才笑着說道:“你看這周圍,熱火朝天;再看看那邊的城池,死氣沉沉。現在這天下又何嘗不是這個樣子,漢中侯銳意進取,而其餘的人就只知道互相蠶食!”
李詢皺了皺眉,他並不是牙尖嘴利的人,而且這些天的苦役也磨平了他最後一點兒銳氣,讓李詢幾乎已經沒有勇氣反駁這些話。實際上戴才也有美化李藎忱的嫌疑,李藎忱和南陳之間的摩擦又何嘗不是互相蠶食,只不過雙方還沒有那麼過分罷了。
當然李詢不得不承認戴纔有一個地方說的沒錯,李藎忱或許是現在天下最銳意進取的人了。
“差不多了。”戴纔看着李詢,只說了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