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七流
唐尋安覺得, 沈輕揚的質問很沒有道理。
他不僅可以爲陸言去死，還可以把自己剁碎了給陸言包包子。就是他活了一百多歲，肉大概會有點柴, 也不知道陸言喜不喜歡吃。
但是現在的情況, 爭執這些事沒有意義。更何況沈輕揚看上去精神狀態不太穩定。
唐尋安沒有收回刀, 沉聲道：“讓開。”
沈輕揚的眸光漸冷：“殺了你也一樣。”
唐尋安微微眯起了眼, 意外的勾起了脣：“你可以試試, 手下敗將。”
說完，他低頭，親了陸言的側臉一口。
陸言還在昏迷狀態中。
這裡離他說的目的地, 已經非常近了。
這一次，沈輕揚的觸手是真的氣到分叉了。
他的眼眶通紅, 漆黑的觸手驟然膨大, 頂端裂開, 像是張牙舞爪的嘴。
黃塵在短短几息間斬了數十次，深藍的血液橫飛, 半空飄滿碎屑。
沈輕揚並不在乎這些被斬斷的觸手，只要觸手的數量夠多，總有一條能趁其不備，帶走陸言。
源源不斷的觸腕的確讓唐尋安感覺到了頭疼。
拉萊耶整體環境的污染值就很高，呆着這裡的人類容易受到影響。
高強度祓除污染, 也讓唐尋安的病變度持續上漲。如果不是來之前做過污染源切除手術, 他現在可能已經比陸言先一步完蛋。
因爲動作幅度太大, 他懷裡, 陸言不太舒服的哼哼起來。
唐尋安決定儘快結束這一場戰鬥。
背後, 龍翼張開，黃塵挑起了漂亮刀花。他從中斬斷無數根觸手, 在一團猙獰的肉須中，找到了藏在其中的沈輕揚。
唐尋安的刀柄狠狠撞上了沈輕揚的下頜，反手，用刀刃劃開了他的脖頸。
“空有力量而無技巧，看來沒人教過你怎麼打架。”
沈輕揚往後跌落在地上，一直撞在了背後的石柱上才停下。地面塵埃飛揚，深藍的血液汩汩流淌。他掐住自己的喉嚨，背後的觸手再次繁殖，像是察覺不到痛一樣，再度抽向唐尋安。
沈輕揚擁有天賦17-生命汲取，恨不得抓住一切可能，從唐尋安的身上咬下血肉。
觸手不僅從他的身後涌了出來，也從他的嘴裡冒了出來。
他現在渾身都滴着血，模樣猙獰而恐怖，
“是，的確沒有人教過我……”因爲氣管破了，他說話的聲音像是破舊的風箱，“我出生就被母親遺棄，因爲我的父親是個□□犯，我沒理由怪她。我在垃圾桶被養父母撿到，從小被當做畜生一樣養大。”
“我就是社會底層的垃圾。”沈輕揚撐着胳膊，從地上站了起來，“只有陸言……沒有嫌棄過我。”
如果沒有見過光明，他本來可以忍受黑暗的。*
沈輕揚幾乎是嘶吼道：“你不是想救他嗎？我也想！把他給我！再等下去，陸言真的會死的！”
黑色的觸手從他僅剩的一隻完好的眼睛裡鑽了出來。他七竅都鑽出了噁心的觸鬚。
因爲重傷，沈輕揚已經保持不了擬態，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它是怪物。攤在地上像長着觸手的流動的黑泥。身體上長着一隻只深藍的眼睛。這些眼睛透露的神情，顯得格外哀悼，也格外瘋狂。
有些在悲傷的大哭，有些是毫不掩飾的恨意和嫉妒，有些是事不關己的平靜。
唐尋安手裡的刀緩緩放下，在短暫的沉默後，詢問：“你想怎麼救？”
面前的污染物開始說話，已經完全聽不出是沈輕揚的聲音：“我和他，都是深海會信奉的……那個古神的容器。我們各自擁有……那個神身體的一部分。”
“不同的是，陸言是一出生，就被當做了容器。而我是在畸變後，才被選中。”
“他是精神的容器，我是身體的容器。古神會在他的身體內降臨。然後吃掉我，完成最後的、完整的進化……”
黑色的章魚吐出血污：“讓陸言在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的時候，吃掉我，在舊神降臨之前，讓新神，取代舊神。天賦17生命汲取，不僅可以汲取，還能反哺……我說過，我會證明，我纔是最適合他的人。”
他掙扎着站了起來，上半身恢復了人形。
沈輕揚擡起觸手，隔着薄薄的胸腔，撫摸上自己的心臟，發出了壓抑而瘋狂的笑聲：“我是最好的容器。我可以救他，你能嗎？”
他的觸手從喉嚨上那條巨大的縫隙中，探了進去。
在一陣黏膩的血漿聲裡，一個不停跳動着的藍色心臟，被觸手卷起，從傷口裡拖了出來。
“我快死了。”沈輕揚的聲音終於恢復平靜，他發出了沉重的喘息，低下了頭，“把他給我吧，求你。”
唐尋安看着面前的怪物，那一瞬間，腦海裡只閃現過兩個字。
——瘋子。
*
陸言在恍惚間睜開了眼。
他恢復了那麼一點意識，但就像是高燒一樣，腦子難以思考，宛如一團漿糊。
陸言回憶了許久，纔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應該是在拉萊耶，和唐尋安一起。
然而陸言睜開眼，看見的卻是沈輕揚的臉。
沈輕揚瘦的厲害，甚至有些脫形。
“醫生。”沈輕揚握着他的手，臉色很是蒼白。
陸言想收回手，但意外發現，並不是沈輕揚抓着他，而是他的左手掌心裂開的那條縫裡，無數條白色的須線探了出來，拉住了沈輕揚。
這些白色細線像是輸液管一樣，紮在沈輕揚的身上。
陸言在恍惚間回到了一切開始的那段時間。
在K市，防治中心，沈輕揚被關在籠子裡，他也是這樣，從手掌中伸出細線，連接到沈輕揚的身上。
但那時，是爲了給沈輕揚治病。
很渴，很餓。
陸言清楚的意識到一件事，他正在使用天賦21，吞噬。在體內共生的王魚死亡後，這個天賦自動地歸他掌握。
他張開嘴，想要說話，嗓子卻疼的說不出一個字。
沈輕揚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脣上：“你現在說什麼都可能成真，但同樣也會消耗你。不要說話，醫生。”
陸言動不了。
他艱難地挪動目光，想尋找唐尋安的身影。
但他只能看見淡的白色光幕，籠罩在這一方天地間。
除此外，耳邊還有怪物們接連的鳴叫和哀嚎。
天賦6全知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
唐尋安是在光幕外。
他握着的黃塵已經卷刃，深海的污染物不知疲倦地朝這裡發起進攻。他的腳下是破碎的鱗片，握着刀的手完全龍化，鮮血淋漓。金色的龍血和污染物各色的血液混在一起，聞起來很香。
這座城市往下凹陷出一個巨大的洞，看起來，是快要被打沉了。
殺死唐尋安，並不是這些污染物的目的。
它們的目的是被守護在光幕內的陸言。
作爲進化完成的污染物，它們哪怕不能說話，也有語言和智慧。
已經有很多同伴，倒在了這個男人的刀下。
他看上去隨時會死，然而卻一次又一次站了起來，頑強的令人膽寒。
入口處，諾亞號的船長神情探究。卻不敢上前一步。
整座城市已經被濃郁的黑霧籠罩，光是靠近，都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懼意。
除此外，陸言還看見了更多東西。
外界，月亮被悄然染成紅色。
防治中心總部，工作人員的神情高度緊張，不管朝世界各地傳遞情報：“這一次污染中心是在海上！”
“暴君——失聯。電話打不通！”
“根據定位檢測！！暴君和諦聽最後出現的地方，離這次污染中心很近！”
衛星圖上，大海出現一個巨大的、旋渦狀的黑洞。這個黑洞緩緩旋轉，不斷噴吐出黑色的霧氣。像是巨獸甦醒的前兆。
“Alpha呢！找Alpha。”部長咆哮道，“海上太遠了，先別去！找Alpha穩定一下秩序！有潛伏的S級污染物跑出來了！”
唐尋安不在，寧淮就是如今的最高戰力。
人類只是檢測到了污染值意外升高。
但對於海陸空三地的污染物而言，它們感受到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這種恐懼是一種血脈壓制，也是動物遇上捕食者的本能。
陸言看見——
海邊住着的污染物不顧一切地衝上陸地。陸地的污染物暴躁地逃進深山或者地底。天上漂浮着的島嶼恨不得一路跑到北極。
“陸醫生。”
沈輕揚溫和的聲音，把陸言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的目光挪到了沈輕揚的臉上。
沈輕揚的嘴角保持着笑意，大滴大滴的藍色血液從他眼眶裡流出，分不清到底是血還是淚。
“你很困了，休息吧。醒來後都會好起來的。你比我聰明，知道該怎麼做……而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你會記得我嗎？陸言。”
於是，陸言當真泛起了沉沉的倦意。
他困了。
……
……
拉萊耶。
那團巨大的白色的月亮朝前邁了一步。
它看起來動作很慢，然而在頃刻間，已經出現在唐尋安的面前。
“我來接，我的孩子。”它說話的聲音很慢，很輕柔，“它快出生了，不是嗎？”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溫和的女人。
在江月開始行動後，聚在這裡的污染物紛紛讓出一條道路。
江月巨大的身軀往前挪動，每一步，都是一陣地動山搖。
唐尋安攜帶的檢測儀，污染值檢測的上限，是一萬五。
在江月還沒有完全靠近的時候，檢測儀表上的數據，已經抵達了這個巔峰。
“唐尋安，”沈輕揚的聲音傳來，“時間不夠，還差一點。”
唐尋安擁有不完整的時間。只能前進，無法後退。
但唐尋安還沒試過暫停時間。
如果說加速一個物體的時間流逝，消耗的能量是幾節電池，那暫停一片區域的時間需要的能量，起碼得一個核.電廠來供電。
但這裡沒有核.電廠，只有唐尋安一個人。
他金色的眼眸像是火焰一樣燃燒：“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