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012/七流

——等你告訴我答案。

林司南這話說的,就像是在求婚一樣。

陸言甚至不用更多的思考,就選擇了前者。

研究所,這輩子都不可能去研究所的。外面的世界這麼精彩,去研究所和蹲局子有什麼區別。

更何況,他又不是真的治癒系天啓者。

陸言穿上羽絨服外套,帶上口罩,走下樓。

林司南正靠着車抽菸,看見他來了,連忙掐滅。菸頭在半空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徑直落進垃圾桶裡。

“陸先生。”林司南的態度有些拘謹。

陸言道:“我想好了,我還是希望能多接觸污染病病例。”

陸言很少有那種世俗的慾望。或者說,他的情緒波動很微弱。既不會高興,也很難悲傷。

他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有病,冷漠而缺乏同理心,因此裹上了一層僞裝的皮相。

好好學習是因爲普世觀念讓所有人都在拼盡全力向上走,讀書也好,學醫也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爲“合適”。沒有多喜歡,也不算討厭。

但污染病不一樣,像是一款不知道結局的遊戲,每次打開都有新的驚喜。

陸言很喜歡,喜歡的……戰慄。

林司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明白了,那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的安全。”

哪怕這種保護是以自己的生命作爲代價。

陸言:“其實也不用。”

“這是總部給我的命令。”林司南迴答,“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

K市,污染病防治中心。

一位中年人在幾位軍人的保護下,來到了這裡。

這是從總部派來的科研員,來自第三研究所,名字叫紀文。

他有一副學者的長相,顯得儒雅隨和。污染中心的主任上前一步,想和他套個近乎,紀文擡起手,主任只好尷尬地退下。

如今,他正坐在電腦桌前,看着之前由智能監控拍攝下來的珍貴錄像。

就是陸言治癒污染物的那兩段。

偶爾,紀文會敲下空格,暫停,面露沉思。

“吞噬嗎?”紀文喃喃自語,“‘零號’極其容易遭受污染,因此不能接觸外界,據說一直在生命艙內,但誰也沒有看見過她;‘教皇’性格孤僻,很少離開研究所……老實說,我對治癒系天賦的瞭解並不多。”

但他看見了陸言手臂上浮現的細小魚鱗。

“比起‘吞噬’這種異能,經過對比,我更傾向於,他在這次災變過程中接觸到了特殊的污染物,並且和污染物體的一部分進行了融合。這是很危險的舉動,但是顯然,他成功了。”

“所以說,陸言的天賦其實是另一個。”

“他撒謊說自己的天賦是‘吞噬’。撒謊的目的是爲了隱藏真實的天賦。由此可得,他其實知道一些東西。“

“但陸言過去的人生,無論是線上線下一直被監控。我確定,在這次事件前,他從未接觸過污染病相關信息,那麼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所以,我推斷,他其實擁有一個和信息獲取有關的天賦能力。”

“在喬御先生整理出的天賦序列表上,和它有關的天賦一共6個。全知、預知、信息繭房、讀心、靈魂探測、天眼。比較符合的只有……”

紀文突然沉默了,然後在紙上隨手寫了一些只有自己認識的鬼畫桃符。

年輕的時候,紀文和朋友創造了一種文字。是甲骨文和楔形文字的結合體,只有他們認識。因此,每次有不想被被人知道,但是又需要記錄的重要信息時,紀文總會使用這種文字。

他今年四十七歲,從20歲開始進行污染病研究,師從秦長生。

秦長生的導師叫喬御,也是上個世紀最早發現污染病,並將其作爲專項研究的人。

在22世紀初,因爲研究理念分歧,秦長生從第一研究所獨立,成立了第三研究所。

作爲秦長生的嫡傳,紀文自然也不賴。

林司南和白秋實都沒看出個名堂,而紀文只是看監控,就把真相推導出了個大概。

這也是系統一直警惕研究所的原因,那裡有着全世界對污染病了解最深刻詳細的聰明人。

紀文推了推眼鏡框,收起筆:“按理說我應該彙報,但他是實驗體18的兒子。”

他關掉播放軟件,在系統後臺裡,選擇把兩段視頻刪除。

屏幕上彈出了警告框,要求他輸入權限密碼。

這種刪除並非是簡單地把東西拖入回收站粉碎,而是讓這兩段視頻徹底的消失在世界上。不會再有任何人看見。

“就當是我切過18腦子的回報吧……要不要見見這個孩子呢?”

紀文等着電腦上的進度跳到100,並且拿出了評估表。

[陸言,男,26歲。精神狀態:穩定,病變程度:低。學歷:碩士研究生。]

[對外界感知較爲敏銳,性格謹慎多疑。不建議長時間監控,以免其喪失對防治中心的信任。]

[初步確認爲治癒系天啓者,天賦“吞噬”,能使用精神體吞噬污染源。對病變程度中低階段的天啓者效果顯著。]

[是否能協助暴君的治療:未知。(備註:因靈力閾值太低,暫時不推薦和暴君接觸,有被污染的風險)]

[危險程度:低。]

當年,和紀文一起創造文字的那位朋友,叫做陸城。

陸城2091年從燕京大學畢業,2094年結婚,次年,唯一的兒子出生。2111年遭受污染,成爲天啓者。同年,被收押在一號研究所,編號18,【天賦-預知】。

2113年,陸城病變程度突破100,成爲污染物。2117年,從研究所出逃,至今下落不明。

“還是不要見面了。很多年前,我還抱過他呢。那孩子記性一直很好,會被認出來的。”

紀文停下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放心,把那張鬼畫桃符的紙連同照片資料一起,丟進了粉碎機裡。

*

林司南帶着陸言來到污染病防治中心,準備見見那位從總部過來的科研員。

然而,等他到達時,卻愕然地聽到科研員已經離開的消息。

“紀副所長很忙的。”工作人員有些無奈,“上午八點到的,九點就走了。說還有很多重要的實驗要做,不過他已經做好了評估報告表。”

系統和陸言吐槽:[這次派來的科研員,好像已經發現了我的存在。自信點的話,可以把好像去掉。看來我又小看人類了。]

[好在他暫時是站在你這邊的。]

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無數事發生,系統雖然是“全知”,但一次性知道太多東西,下場只會是讓宿主的腦子炸掉,變成弱智。

它存在一個感知範圍,不大不小。除此外,它的確無愧於自己“全知”的名稱。

“陸先生,請跟我來領取您的工作服和這個月津貼。”

陸言的資料已經登記在案,成爲了有檔案和編制的正式工作人員。

代號“諦聽”,靈力閾值440,F級天啓者,病變程度3.1。

隸屬:特別行動部第一組第七分隊。

工作人員打開總部負一樓的保險庫,從冷凍艙裡拿出了一個行李箱,開始介紹。

“這是研究中心最新研究出的‘銀河探測器’,統一制式爲表。如果您不喜歡,可以申請換成自己喜歡的東西。包括但不限於項鍊、手機等等。”

“探測器可以實時監控您自身的病變度數,以及附近污染物的污染值。除此外還有導航、定位、藍牙通話等功能。這是使用說明書。您也可以選擇關閉全球定位系統,並放棄數據傳輸。”

探測器的形狀是一塊做工精巧、高度科技感的電子錶。

陸言沒有立刻戴上,而是裝進了口袋裡。

“這是研究所最珍貴的發明之一,污染病特效藥。因爲原材料來自污染物,因此造價高昂。請不要爲了換取現金而出售。”因爲之前發生過這樣的先例,工作人員特地強調着,“如果缺錢可以直接聯繫總部,您現在的現金提取額度是五百萬。”

特效藥呈現出膠囊狀,只有四粒。

“F級天啓者每個月的標配是兩粒,剩下兩粒是對您此次在K市污染病治理中優異表現的績效獎金。”

[這個特效藥是好東西。和收容所裡分配給畸變人的藥不一樣。關鍵時刻和救命藥沒什麼區別。你現在病變程度還不高,可以多屯一些。]

“這是您的工作證。”

工作證是一張類似身份證的卡片。上面有陸言的照片、採集指紋和DNA編碼。

“每次出任務,只要完成任務都能獲得相應貢獻點。貢獻點可用於物品兌換、發放任務、污染治理等用途。”

“最後,這是總部根據研究員傳回來的資料,爲您準備的武器。”

一把匕首。做工精美,陸言從刀鞘中取出,匕首的刀刃泛着幽藍的冷光。

這把匕首是雙刃。

[D級污染物陸龜的骨頭磨出來的東西,市場價500貢獻點。再好點的東西配給你浪費了,還容易被其他蒙面超人搶。很適合你。上面也算煞費苦心了,你是不是總負責人的私生子?]

“謝謝。”陸言揮了兩下,道,“我很喜歡。”

工作人員對他深深鞠躬:“您喜歡就好。感謝您爲人類的未來所做的貢獻,希望下次也能爲您服務。”

……

陸言出來的時候,沒忍住道:“這也太鄭重了。”

他還什麼都沒做呢。

[話術而已。誰還沒個英雄主義和中二病呢,有的人就是吃這一套,你也算是沾了先烈的光。]

這份尊敬不止是對陸言,而是對所有特別行動部的天啓者。

研究所是理論,特別行動部是實戰,而污染病防治中心,就是後勤。三者互相扶持,尋找一個未來。

林司南正在門口的越野車裡等他,方向盤上趴着,眼睛眯起,懶洋洋的。

吃過特效藥後,他的病變程度有了顯著下降。從幾天前的53變成了39。

接觸污染源會增加病變程度,離開一段時間會緩緩減退,到一個標準數值。特效藥的作用則是降低這個標準值。

林司南現在的標準值是31。剛好是陸言的十倍。

隨着藥物服用次數變多,人體也會產生抗藥性……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林司南揮了揮手:“走吧,我送你去見你們隊長。”

他是第六組第三支隊隊長。

按理說陸言最好加入他的組內,但總部大概是覺得林司南靈力閾值太低,再加上出行的任務比較危險,因此特地給陸言分了另一個小隊。

林司南對此倒是看得挺開。畢竟他靈力閾值只有1600,按照劃分,不過D級。用來保護一個治癒系的天啓者,很難讓人放心。

陸言要加入的是特別行動部一組,又被稱爲龍組。整個組內成員沒超過四十個人。

國外的天啓者曾經感嘆:“龍組的隊員平均一下,每個人的價值都堪比三艘航母。”

一組已經好幾年沒收過新人了,陸言是三年來的唯一一個。

陸言坐在車的後排,想了想,先是關掉了數據傳輸,然後把測量表戴在了左手上。

錶盤上顯示出了他的病變值:7.5。

右手:3.1。

兩邊果然不太一樣。

陸言最近幾天都沒睡好,要去的村莊距離K市足足200多公里,路又不好,起碼要三四個小時。他靠在後座上,難以控制地陷入了困頓。

林司南看出了他的疲憊,溫聲道:“後面有毯子,蓋着睡吧。到了我叫你。”

陸言“嗯”了一聲,不知不覺墜入夢鄉。

等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全黑。

陸言有些茫然,想問一句“怎麼還沒到”,卻突然警覺了起來。

他聞到了血腥味。

這裡安靜的有些過分。更重要的是,林司南並不在駕駛位上。

[你終於醒了。該死,它爲什麼會跑到這邊……]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說的你一定要記住——]

[你遇到了A級污染物食夢者,這裡既是夢境,也是現實。你看見的未必是真的,但也未必是假的。總之,你如果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會變成食夢者的養料,不知道你的靈魂是什麼味道。很遺憾我在這個虛假的空間被壓制了,因爲你並不是這場夢的主人。]

[如果只是食夢者也不至於這樣,但是我沒想到,那一堵臭牆竟然也出現在了這裡。兩相疊加,變成了噩夢難度的副本。我以爲我們應該去新手村,沒想到直接誤入隱藏副本。]

[已經有人在救援的路上。離開這裡的關鍵是:讓噩夢的主人醒來。]

[唯一能慶幸的是,你在這個夢裡並不是沒有姓名的女同學……好了,我不能再說了,它快要發現我了。]

系統徹底沒了聲音。

陸言在後車廂裡靜靜躺着,沒有聽到發現異動。片刻後,他摸索着,拿到了手機。

他擋住了光,手機電量還剩九十,無信號。

收件箱裡,有一條林司南發來的短信。

“你還沒醒,我先出去看看。外面好像不太對勁,等我回來。無論如何不要出去。注意安全。”

陸言還當醫生的時候就發現了,最先出院的病人都是那些謹遵醫囑的人。

所以他一直在後車廂裡呆到了天亮。後半夜,外面偶爾傳來幾聲咆哮和呼救,陸言也不爲所動。

而天亮後,陸言也終於發現了血腥味的來源。

林司南被釘在了後車窗上。

這一整夜,這具屍體都在這裡,隔着一道冷冷的玻璃,用充滿血色的雙眼,死死盯着車裡的人。幾條大的過分的蛆已經從他的耳朵裡鑽了出來,在車窗上爬行。

陸言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隔了許久,他才緩緩道:“瞳孔明顯渙散,高度渾濁。有輕微屍臭,預計死亡時間……36到48小時前。”

……

……

K市郊區,和W市接壤的地域。

公路被封鎖了很長一段。無數交警在封鎖線前,忙得焦頭爛額。

防治中心的工作人員緊急奔赴現場,已經協助科研員進行了二十多個小時的污染源分析。

許多記者趕來,舉起了手裡的話筒:

——“請問K市新出現的污染源,到底是什麼等級?會威脅到附近居民的生存嗎?”

——“請問霧氣出現的48小時內,有幸存者從中生還嗎?”

交警們背後,是一團濃重的霧氣。

灰黑色的霧氣不停翻涌,像利維坦吞噬一切的無情巨口。